而与此同时,李长庚和岳玺的船队也终于抵达了北面的林家浦台。和海盗船一样,这时官船也要数艘已经桅杆断折,舱中进水,水兵们拼力前进,才勉强把船拖回了海岸。
“太好了!”看着后面海上的情况,李长庚却大喜道:“贼人没有跟过来,那也就是说,他们还在松门的海湾里呢!这样只要再等一两个时辰,咱们再行南下,这伙海寇,便是我等掌中之物了!赶快传令下去,船坏了的把船拖上岸!还有,岳镇台,你那边有多少船尚未出动?”
“我这里殿后的四艘船,方才毫无破损!”岳玺看过自己麾下战船情况后答道。
“好,我看我这边也是四艘!”李长庚看着自己战船情况,继续发号施令道:“两个时辰之后,这八艘船合为一队,一同出击!另外,快去告知楚门的胡镇台,一个时辰后北上,若是有贼人船只南下,立刻上前拦截!”胡振声这时在楚门驻军,从松门快步前往,一个时辰便即足够。当下一名脚快的亲兵便即得令,迅速往楚门方向去了。
这时海上的海盗却还不知,三镇官军,已经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对自己的包围。
后面一个时辰,官军并无任何动静。
然而,这一个时辰对于海盗而言,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几十艘海盗船在十几座海峰之间,只觉四面八方都是狂风。起初,还只是几艘小船经受不住风力,一一撞崖破裂,可随着风暴不断拍击着这许多船只,那些大船,也都吱吱呀呀的开始摇晃起来。终于,只听“咔咔”声响,一艘艘大船桅杆开始断折。失去平衡的大船,也逐渐抵御不住暴风的侵袭,开始“砰砰”地撞上海礁、悬崖,终致水漫船舱,一一沉没。
不过一个时辰,海盗船已有十余艘沉入大海,十余艘船或桅杆折断,或船舵被海浪击碎,都在海中团团打转,无所适从。这一切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伦贵利旗舰之中。
两名总兵听着后队情况不妙,也忙不迭的向伦贵利劝道:“进禄侯,要不然,咱就撤吧!抢了这些粮食,也就够了!若是咱们再继续待在这个海湾里面,只怕要不了多久,弟兄们就都要沉进大海喂鱼了!”
“这……这怎么可能?!”一向无所畏惧的伦贵利,这时回头看着海上一根根桅杆断折,影影绰绰间,几艘大船已经开始沉入水中,又哪里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道是因为粮船有诈吗?这件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可冷静下来想想,即便如此,毕竟郑天选白送了一两千石粮食,自己不吃亏。
难道是因为这一日的暴风雨吗?他在海上横行数十年,暴风雨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初入松门港之时的那般风雨,他自有打算,即便一直维持一夜,无非就是折损几艘后队战船,整个船队依然不至于有过大损失。可若是半个时辰内再不撤出松门港,只怕……
“全军覆没吗……”这个他平日想都不会想的词语,忽然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这时,北面又是一阵狂风刮过,伦贵利原本身强力壮,再大的风都奈何不了他,可这阵风掠过战船,他却脚下一滑,险些再次摔倒。
“这是为什么?!”看着西面松门镇之西的伏龙山,回头瞥着雷电之下,依稀可以看见一星半点的龙王堂,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让他眼前一亮……
“这不可能!”这一刻,这个纵横东南沿海,一路所向无敌的大海盗,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阮元在想什么,李长庚在想什么……
原来,将粮船停泊在松门,正是阮元因暴风雨之故,构思出的一个空城计。原本阮元只想着用粮船诱敌,本不清楚粮船应该在何处被海盗追上,官军应该在何处与海盗决战。因为任何一个地点,似乎海盗都可以保持人数与船只的绝对优势。但正是那一日,一阵狂风刮过台州,阮元看着松门地势,才决定了将松门作为这一战的决胜之地。
这松门地势,与一般海域颇不相同,松门镇本身是个沿海小镇,东向海洋。松门之西,有一道高山作为屏障,即是伏龙山,松门南北,各有道路穿过树林,向其他镇子延伸。而松门的海上,星罗棋布的矗立着龙王堂、石板殿、娘娘宫、横门山、大小交陈等十余座山岛,岛上小山,一向高耸林立,即便到了雨季,山脚被海浪淹没,山头却依然可以高出海面百余尺。而这时所出现的暴风多是东南风,暴风来到松门之时,先是到达伏龙山,随即便会受到反弹,逐一碰撞到海中山岛,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在松门海湾形成比寻常海域猛烈数倍的暴风,由于狂风在各处山岛相互撞击,这里四面八方都会出现暴风侵袭,按寻常经验操船,又怎能抵挡如此风暴?伦贵利自以为熟悉海上风雨,竟忘了这里地形与其他海域的区别,兼之贪财心切,径自闯了进来,又执着于粮船不肯罢手,不过一个时辰,海上形势,便即逆转。
或者说,阮元其实也在赌,赌伦贵利看到粮船,便即产生野心,为了称霸浙东,甘冒暴风之险。只要伦贵利有此私心,这一战,自己就有了六成胜算。果然,这一次阮元赢到了最后。
而伦贵利这时也已经清醒了过来,连忙呼喝道:“快!传令下去,所有人停止运粮,全体北上,尽快离开松门!让凤尾帮继续打先锋,快!”
这时凤尾帮也有不少战船已在海风中破损,但庄有美从来不敢违抗伦贵利,听得号令传到己船,当即下令,全帮战船调转船头,继续北上。
然而,就在凤尾帮战船开始调头之时,北面的龙王堂,却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冲啊!”杀声之外,还有阵阵鸣锣之声,虽在风雨之中,海盗们却也听得清楚。
李长庚和岳玺的八艘完好战船,已经挡住了他们去路!
这时庄有美麾下战船,尚有十余艘未经暴风摧折,若是全力上前一战,凤尾帮还有机会。
可在暴风雨中心惊胆战的度过了一个时辰的庄有美,这时早已没了斗志。更何况,漆黑一片的海上,他只听得到杀声四起,却怎能得知对面有多少战船呢?
“撤!”最终,庄有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十余艘尚属完好的战船,纷纷开始转舵。就在这时,伦贵利下属船只正好迎上,不少船只方才经过飓风,船舵早已控制不住,又怎能及时止住北上之势?不过片刻,凤尾帮的船和安南船纷纷撞在一起,又有不少被冲得船身破裂,海水奔涌而入。庄有美心中慌乱,再顾不得什么结盟之谊,伦贵利之威,只一味呼喝着水手弃帆用桨,竭力向南逃去。一时之间,原本就被海风冲击得不成样子的海盗船队,更是乱作一团,再也无人敢上前迎击李长庚。
“庄有美!这个废物,你害苦了老子了!”伦贵利看着庄有美不战而逃,也顿时又怒又悔。原本他的计划之中,打前锋的应该是水澳帮的林亚孙,论悍勇善战,林亚孙更在庄有美之上,可谁知还没到松门,水澳便与凤尾内讧,他一怒之下,才改用了庄有美做前锋,如今看来,自然也是大大的失策了。
可话说回来,当时分明是水澳私相立约在先,自己严惩水澳,又有什么错呢?
看着形势大乱,两名总兵也赶忙上前道:“进禄侯,再这样下去,只怕咱们真的要全军覆没了!眼下海上进是进不得了,退又是逆风,绝难回撤。不如……不如赶快传令下去,弃船登岸吧!”
“放屁,弃船登岸,老子的粮食可怎么办!”伦贵利仍是不甘放弃。
“侯爷,若是再不登岸,一会儿暴风之下,可就剩不下几艘船了!”两名总兵一同劝道。这时龙王堂那边,冲杀之声伴着阵阵锣鼓声,直叫安南海盗心惊胆裂。很快,一些靠近岸边的海船之上,海盗们再也不敢滞留船上,纷纷跳入海中。运气好的,勉强到了海滨山林之畔,运气不好的,被暴风和海浪一冲,当即便没了性命。
“没办法了……速速传令,全体弃船登岸,退往岸上伏龙山,待明日天亮,再回来夺船!”伦贵利看着自己的下属在海浪之中一泻千里,势难再同官军决战,也只得做出了这个最不甘心的决定。很快,伦贵利等人的大船缓缓靠近岸边,几艘侧翼战船上的海盗,早已受够了猛烈的海风,待得船一停靠,便即奔下船来。
“啊!啊!”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海盗突然发出惨呼,竟一一倒了下来。后续奔上的海盗看时,才发现他们或已经当场毙命,或还在不住打滚,各自身上都中了不少箭。
“所有人听着,击杀海寇,保卫乡里,就在此时,大家冲啊!”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林子中响起,正是南下助阵的叶机。随即,海盗们只听得树林之内,杀声四起,正不知有多少人冲了出来。这些人不少都带了弓箭,依稀看到海盗影子,便即放箭,不过片刻,又有不少海盗应弦而倒。
“不要怕,咱们人比他们多三倍!都不要怕,只管冲上去啊!”伦贵利一边跳下大船,一边继续呼喝着前面海盗。两名总兵也相继迎上,高声呼喝。可海盗们虽然人数依然众多,却先经暴风撞击,海船倾覆,又遇李长庚海上一冲,早已是惊弓之鸟。这时突然听闻岸上喊杀之声,又怎能再与叶机麾下保丁相抗?很快保丁便即冲了过来,海盗们再无抵挡之力,纷纷四散逃窜。
“冲啊!”突然之间,旁边的松门镇一侧,又有阵阵喊杀声传来,海盗们只见西面高地之上,已经多了百余个人影,当先一个高声喝道:“松门参将李成隆在此!松门镇全体将士,杀贼立功,就在今日,随我冲啊!”百余官军登时杀出,同叶机等人前后夹击海盗。眼看四面八方都是官军保民,海盗们哪里还有半分斗志?在前面被官兵一冲,便即溃散,千余海盗,或逃回海滨夺船,或奋力逃入山林,大半逃到半路,便即被官兵与保丁擒拿。伦贵利麾下两名总兵眼看不妙,只得奋力突围,却哪里还是官军的对手?只半刻钟工夫,便被官军团团围住,结果了性命。
“这……这不可能!”到了如此全军覆没之际,伦贵利终于看清了眼前一切,自己的末日,就快到了。
他也清楚,自己并未剃发,被官军看到,只有死路一条。无奈之下,只得抽出佩刀,将自己额前头发,尽数截了下来。随即在十余名亲随护卫之下,向着山林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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