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瀛方待升堂,便听得臬司衙门之前,人声嘈杂,竟似有大批兵士来往,秦瀛也吃了一惊,忙走出来看时,只见门前广场之上,已集中了上百兵士,每两个按着一个蓬头垢面之人,军士之旁,却是蔡庭梁和杨吉。
秦瀛往来抚院多次,自然认识杨吉,九姓渔户之事,也是他将相关情况告知杨吉,杨吉才得以在船户中游刃有余。这时看着奇怪,忙走到杨吉身边问道:“这、这……他们却是何人?还有,你不是前去钱塘江上做船夫去了吗?怎得这才十日功夫,就回来了?”
“就这几日,已经够了。”杨吉笑道:“秦大人,实不相瞒,我在钱塘江上撑了七日船,就把这些人的情况都打探出来啦!这些贼人,便是之前我等所言乌鸦盗船之众,如今已然一网打尽!秦大人,接下来审讯之事,就要先交给你了。”
“这……你不会是在诳我吧?”秦瀛笑道:“你说你去了七日,那你回来,也不过是两日前的事,这两日我也派人到抚院问过贼盗之事,可伯元他没什么动静啊?怎得这不过两日时间,贼人就全数就擒了呢?”
“两日时间,不是正好吗?”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秦瀛耳畔,秦瀛回头看时,只见阮元已经到了他身后,旁边是一顶软轿,想来阮元也是一早便得知乌鸦船全数被擒,当即备了轿子,前往按察使司,准备与秦瀛一同审理此案。阮元看着秦瀛犹有疑惑,笑道:“小岘兄,这事我没能尽早通知你,也是我太着急了,真是对不起小岘兄了。其实杨吉方才所言不错,他确是前日方才回到我抚院,但他这一路打探,已将贼人巢穴探得清楚,所以我当即传了蔡参将,备下精兵百人,昨日,我又寻了那富阳典史韩棨,将贼人人数、兵器悉数查清,再不立即剿捕,又该当何时啊?所以昨夜我便遣了他们,连夜前往富阳。果然,贼人情况,尽在我等所料!所以这一夜功夫,也就将他们擒到杭州了。”其实阮元也是担心人多口杂,怕泄露了风声,才没有提前告知秦瀛。但即便如此,从未亲自率兵捕盗的秦瀛眼看阮元行事如此果决,接印后不足一月,便将这个数年未能剿破的钱塘江匪帮一网打尽,心中只有惊叹与敬佩,却已经想不到其他事了。
阮元看着杨吉,也问道:“杨吉,那韩棨的儿子呢,你等剿捕之时,可曾救下?”
“这个你就放心吧。”杨吉笑道:“我们刚到那宅子,就顺着韩典史指的路,找到了他儿子被软禁的地方,蔡大人发兵之时,那里确实还有两个人看着,都被我们一拥而上,抢先擒了起来。所以啊,韩典史的儿子是毫发无伤!对了伯元,你是不是也答应过他,若是真心为此案立功,就不予追究了?他一路之上,将宅中可以藏人之处对我们一一言明,所以啊,抓起人可是一点都不费劲呢!”
“好!既然如此,所有参与捕盗官兵,今日皆有赏赐!”阮元说罢,也向边上军士高声道:“各位此次勤于剿捕,一夜之间,这乌鸦盗船便即悉数就擒,乃是大功!依本抚院之令,先入贼巢者,生擒贼首者,赏银一两,其余同往之人,皆赏五钱银牌一个!日后若仍有贼盗之事,再有立功者,加记军功一次!”一时之间,军士之中,也发出阵阵喝彩之声。此次发兵毕竟只是捕盗,所以能有这等赏银,已是不易,阮元对待记功升迁之事也颇为严谨,不滥行记功升迁。
阮元看向一旁被按住的盗匪,问道:“韩球是谁?”一时各人不语,然而一瞥之间,已看见数人目光,正在看向西首一个虬髯之人,看来这人就是韩棨所言乌鸦盗船之首韩球了。不过这时他也如其余盗匪一般,面色苍白,只略微抬了一下头,便即低下不语。
阮元指向这虬髯之人,道:“先将他带入臬司衙门受审,其余人等,先行收监,听候发落!”下面军士忙连声称是,押着其余四十余人,先往监牢方向去了。只两个兵士带着那虬髯之人,先行进了臬司正堂,阮元与秦瀛一道入内,一同升堂,只秦瀛仍在主位,阮元则在一旁与秦瀛共审。
“下面之人,可是名叫韩球?”秦瀛作为臬司之主,率先发问道。
“大人认错了,小人不是韩球。”下面那人道。
“我看你还是不要狡辩了。”一旁的阮元说道:“富阳典史韩棨,据说和你有远亲之谊,因被你胁迫,不得不为你隐瞒贼盗之事,所幸他天良未泯,早已将你等之事告诉了我。我问起他你相貌如何,他也一一对答过了。今日看你,除了比他所说多了一部胡须,却果然没什么不同。若你还不承认,难道要我把韩典史叫来,与你当堂对质吗?”
“韩棨他……果然……早知道这样,我们昨夜就该走!”这虬髯之人听着韩棨之事,不禁怒道。看起来,他已经默认了自己就是韩球。
“韩球,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悔改吗!”阮元怒道:“你在钱塘江上假借鸦神之名,行劫商旅,以至客商行旅,非白日不敢渡江,沿江百姓,闻鸦神而色变,如此为害一方,早已够得上死罪了!你宅中抄出财物,约有白银千两之数,此外珠宝绸缎,亦有不少,依大清律例,行窃银百二十两,凡三次以上者,俱可论绞。更何况,官军前往之时,你等尚有鸣枪拒捕之行,如此罪状,前后累计,你已是罪不容诛!即便我等处你死罪,也是明正典刑,彰明国法,你怎得至今还如此执迷不悟,难道你行劫江上,还有自己的道理不成?!”
“你怎能说这些银两珠宝,就是我劫人所得?”韩球似乎还不愿屈服。
“韩球,若你一心求死,也好,本官这就告诉你,今日,我就可以将你的财宝曝之于众,难道那些被你劫去财物之人,都忘了自己被劫之物了吗?我方才说过,大清律例论绞只需百二十两,行劫三次,你为祸一方,已近三年,只要你这些财物之中,有十分之一得以被人认领,你也就够坐实死罪了。怎么?这对于浙江的抚院臬司而言,难道还是一件难事吗?”阮元也是毫不留情,几句话的功夫,便将韩球辩驳之语尽数堵住。
可是韩球听着听着,却似乎听出了一丝希望。
“那……那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韩球不解道。
“因为你可以不死。”没想到阮元后面的话,竟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你虽是为官军所擒,但行劫之物,尚未一一查清来路,你虽多有行劫,却并未伤及人命,亦无白昼公开行劫之事。所以若你能于今日认罪,可以比照自首例,减一等论处,即便你重刑难免,但由绞决改为绞监候,并非不可。若你能为我抚院臬司立功,则定罪之时,亦可减等,到时候改流三千里,也在法度之中。但若是你依然执迷不悟,不肯说出那些财物来源,待我一一问过遭劫之人,只需坐实十分之一,对你处刑,便只能在绞决以上了。怎么样,你可想清楚了?”
“这……这……这是真的?”韩球听着阮元劝告之语,果然渐渐为之所动。
“你且放心,阮中丞对你绝无虚言。”秦瀛补充道。
“那……大人说立功,这……这功从何来?”韩球又道。
“你行劫之事,本官亦有所耳闻。”阮元语气果然渐渐放缓,道:“你平日行劫,皆是因风浪多雾,又或深夜之际,不敢公然劫财,在你宅中,我们也只抄出兵刃数柄,鸟枪两支,所以你虽罪在不赦,却也不是那种江洋剧盗。但我所不解的是,你这两支鸟枪,质地可是不错啊?还有,你等听闻官军前来,最初的反应不是弃宅而去,而是开了两枪,若说你等之后,没有一群更加肆无忌惮的剧盗撑腰,这话要谁信去?所以我所言立功,便是要你说出给你这两支鸟枪的,竟是何人,你等平日,还有无同其他盗匪的来往?若是你所言属实,这功,自然是可以算在你头上的。”
“这……我们就是独来独往,不认识其他贼人。”韩球似乎还不愿承认。
“你不愿说出他们姓名,也好。但你不要忘了,你这些鸟枪兵刃,财宝绸缎,现在都落在我们手上,若是我等一一详查,多半过得一两个月,也能水落石出。你如此护着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但若是那些贼人,到时候也被我们捉了过来,你等当堂对质,他们说认得你的话……你此时包庇不报,只会让你罪加一等啊?”阮元道。
韩球听到这里,也犹带着三分不服气的神色,看了看案上的阮元,只见他言语从容,面不改色,似乎无论自己做出何等选择,最后的结果,都在他意料之中。看着看着,自己最后那几丝傲气,也终于黯淡了下去。
终于,韩球吞吞吐吐道:“这……这位大人,我……我确实认得些人,他们……他们不是富阳人,而是这海边的人。平日居无定所,所以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知道他们频繁在南沙出没。为首的那个,叫陈阿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头领,他们可不像我们这样,白日劫掠商旅,都是常事,据说……据说也有几条人命。他们那里,人不算多,但个个有刀子,我……我和他们见得不多,但总能看到他们有枪。所以我那时有了些余钱,便也向他们买了两支……我们的人见他们,都是在船上,或者在海边,确实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他们……他们不在意人命的,所以我也……也不敢多说。”听到这里,阮元和秦瀛都暗自心惊,不想就在杭州之畔,南沙海滨,竟有一群如此强横的贼盗啸聚多年。
“前些日子,督院门前旗杆无故断折,是他们做的,还是你们做的?”阮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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