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元,之前你和二位亲王出游,接受嘉亲王医药之事,想来皇上是清楚的。皇上不责怪于你,也没有苛责嘉亲王,是因为皇上知道,这件事上,你等确无他意。可形势之所向,你想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皇上想要的,是你尽忠于他本人,尽忠于未来的太子,而非成亲王或嘉亲王。所以眼下将你外放,也正是要在乾隆六十年,太子之位定下之时,再诏你回来,另有大用。更何况,此前沈大人言语多向着成亲王,皇上便放了他做江西学政,若是对你全无动作,只恐外人心中不服。但你和沈大人不同,你资历本浅,外放督学,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其实阮元之前,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他本无党争之念,也没有特别在意。这次听王杰说完,心中更加清楚,也答谢道:“若如此,当多谢王中堂指教。学生身为臣子,尽忠于皇上,乃是本分。但恩师拔擢之情,学生定也不会忘了。”
王杰笑道:“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老夫做了几十年官,又何曾想过结党之事?不过是为了我大清的体制罢了,和珅徇私受贿,早已坏了体制,我不视他为敌,难道还要逢迎巴结于他不成?伯元,你也无需在意这些非议,只要心中存有正道,那便够了。老师我,又怎能强行干预于你呢?”
王杰这一番提点,自然让阮元受益匪浅,眼看宫门已近,阮元也拜谢过王杰,回行馆去了。在赴任山东之前,他还要把英吉利使团送回北京才能完成任务。
次日,乾隆驳回英吉利六个条款一事,便由和珅告知了马戛尔尼等人。马戛尔尼再一次请求和珅,重新准备了一封措辞更为谦恭的表文。可即便如此,六个条款却一条未变,所以仍是无用。眼看乾隆心意已决,和珅自然不再对英吉利使团有任何谦敬之语。马戛尔尼一行眼看通商之事无果,也只好启程返回北京。
回程之时,一行英使想起这一次北上的劳而无功,也纷纷抱怨起来,虽然乾隆也回赠了他们不少礼物,可通商之事未能达成,总是心中有些不平。斯当东虽然心性平和,却也忍不住问起阮元,道:“阮大人,我等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等这些条件,也没有逾矩之处,大皇帝竟然一条也不允准呢?”
阮元想了想,也耐心回答道:“你等言辞语气,倒确实谦恭文雅,想来也不是完全不知礼数。但这邦交之事,在我看来,应该是循序渐进,你们似乎不了解这个习惯。”
“或许你等只想着,只要自己言辞客气些,平日在礼节上尽心尽力,朝廷就会接受你们的意见了。是也不是?可在我们看来,你们的行为又是什么,你等可曾想过?你们这是第一次与我大清通使,之前贵国之名,我大清几乎无人知晓。可你们做了什么?你们的船还没到广州,就上疏要求在天津停泊;你们刚刚到天津,就要求在皇上的圆明园里安置仪器,这些我们谅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知礼数,也就准了。可接下来呢,你们后面的事,每一件都和大清体制不符,先是不想行三跪九叩礼,为此争执了多日,也是我和松大人多方斡旋,才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接下来,你们又想让皇上接受你们的六条意见。你们不觉得这样做,我们大清根本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吗?”
“不妨再举个例子,譬如一户人家,忽然来了新客人,主人对客人背景过往,全然不知,可客人只是礼数到了,随后便开始说,主人家中家具不好、衣饰不好,甚至读的书版本都不对……你们想想,主人会怎么想啊?主人想的,肯定不是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而是这客人为何如此挑三拣四、处处计较?再加上之前和客人又再无来往,客人人品如何,一概不知,来或不来,想来也无甚区别。既然如此,又强留客人有何用?至于主人家具衣饰是不是真的错了,反倒要在其次了。”
“可这些在西洋国中,都是很常见的条款啊?”小斯当东也在一侧,听完李自标的翻译,有些不解的问道。
“与是否常见无关,是你们的态度不对。”阮元道:“再举个例子吧,两千年前,这里有个国家叫燕国,西边的秦国消灭了燕国,强迫燕国人废除了之前的一切制度,货币、文字,都要用秦国式样。那时候燕国和其他几个国家,都是有分封制度的。可秦人一概不用,而是专用郡县之制,也就和现在一样。你们认为,分封和郡县两种制度,哪个更好?其实是后者,毕竟此后两千年,我们一直都在实行郡县之制。”
“可当时的燕国后人,还有其他几个国家的后人却不这样想,他们觉得,秦人灭了他们的国家,他们便要复国。后来六国后人,灭了秦国,觉得秦国的一切都不好,又想着恢复分封之制,后来的西汉也曾经实行过分封,再后来……才发现分封之弊,远大于利,又打了一场仗,才把分封制逐渐废除了。可见即便是更好的事物,若是对方用着刀剑,强迫你来接受它,大多数人能想到的,便只有刀剑,而非事物本身之优劣了。”
阮元也清楚,所谓“天朝体制森严”这种解释,估计说了出来,斯当东等人也不会听,只好多费口舌,耐心解释了一番。而且阮元这一番话,也有“影射本朝”之嫌,但他看得清楚,这时身边除了几个英吉利使团成员和李自标,就只有身后不远处的松筠。松筠与他相处三月,二人一直相互敬佩,已相交为友,想来松筠也不会因此多心。但即便如此,最后几句话也是压低了声音,只让身边的李自标听清楚。但可惜的是,这段话纷繁复杂,李自标也只翻译个大概,也不知斯当东父子有没有听明白。
斯当东父子听着,也不甚理解。斯当东便又问道:“阮大人,我记得贵国半个世纪之前,对外通商港口不止有广州啊?却为何要把其他港口关闭了,只留下广州一处通商呢?”
阮元对这些掌故略有了解,道:“其实大清通商海关,共有四处,只是各处职能不同。江海关掌管的,主要是国内山东、关东各地与江苏的贸易。浙海关,掌管对日本贸易,闽海关在福州,是琉球朝贡贸易之处。而西洋通商,在粤海关,四海关不仅掌管外国商贸,亦各兼国内贸易之事。先前有西洋商人,想到浙海关进行贸易,只因浙海关茶叶丝绸,卖价均低于粤海关。可这样一来,实际上两个海关都不好受,粤海关平日税收大减,而浙海关原本人手有限,又怎能应付你等西洋那许多国家?更何况语言风俗,差异又大,为了便于交易,避免民生纷扰,皇上便特别下令,明确西洋船只,一律在粤海关交易了。更何况,粤海关地近澳门,历来颇多商馆,你等在粤海关往来,不也方便许多吗?”
斯当东听了,也颇为不解,道:“阮大人,这些年来,我们国家到大清贸易的船,已经越来越多了,贵国为什么就不能多派些人手,前来处理贸易事宜呢?想来贸易多了,贵国收的税也会更多啊?”
阮元道:“这税收之事,你自不必担心,大清税收,本有定制,足用即可,税收多了,反而让下面官吏贪欲更盛,其实不便于民。至于多派人手……历来只有我们自己觉得体制不便,才会去更改体制,从未因为外国的事情有了变化,就听从外国之言去更改体制啊?”
毕竟阮元心中,“华”与“夷”的地位,还是不同。斯当东听李自标翻译之后,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托李自标答谢阮元的这一番讲解。
阮元又向小斯当东道:“其实若是你等通使再多些,和皇上多些交流,或许皇上态度会好些。你们走得时候,皇上还在夸你汉文说得不错呢?怎么样,若是以后再有机会,你年纪大了,再来一次大清如何?”
“我不想来北京了,我不想行这里的跪拜礼。”小斯当东似乎有些不愿。李自标无奈,只好搪塞阮元,说小斯当东身体有些不好,希望恢复健康之后,再做商议。
想想李自标,阮元也有些好奇,又问道:“李通事,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这次出使就要结束了,还要回意大里亚的神学院吗?”
“我想留在大清。”不想李自标有此一句。
阮元不解,忙问其故,李自标道:“其实不瞒阮大人,在避暑山庄之时,和中堂找过在下,对在下说……他知道我家人在哪里,说我哥哥,眼下就在甘肃做武官。希望我好自为之,不要因为自己的行迹,连累了一家人。”此时清朝官场之中,对天主教有严令禁止,如果李自标的事情曝光,兄长的官恐怕会保不住。
阮元从前也知道,和珅对四品以上官员家世背景,了如指掌,是以无论何人想要弹劾攻击于他,均会被找到弱点。可李自标长年在海外生活,国内信息非常有限,和珅居然也能发现李自标的亲人,不禁暗自惊叹。
“那你是要回甘肃了?”阮元也不禁问了一句。
“回甘肃,也好。”没想李自标倒是格外豁达,道:“阮大人,这一路在下也看到了,大清的穷人,很多,想来甘肃那边,需要帮助的人会更多。我在那不勒斯,不只学了神学,平日对于医疗农业,也各有涉及,或许我去了甘肃,可以帮助更多穷人吧。若是那样,我想上帝也会宽恕我的。”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阮元并不喜欢天主教,李自标只好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阮元看李自标模样,虽然信仰有差异,但为人老实诚恳,一路上仅仅因为翻译英吉利使臣的言语,也不知受了金简多少训斥。但他却始终没说金简一句坏话。这时想到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不免有些遗憾。对他说道:“听闻甘肃常有风沙,与这近海之地,大不相同,去了那边,可一定要保重才是。”
李自标也谢过阮元,不久之后,英吉利使团便回到了京城。阮元的任务即已完成,其余南下事宜,由松筠主持办理。阮元自去詹事府,将府中事宜交接完毕,便准备出京了。
这日阮元回到扬州会馆,也将外放之事告诉了杨吉,想着花上几日打点行装,租下船只,便往济南进发。
杨吉听了阮元即将外放,却有些不解,道:“伯元,外面说书的我听了不少,一旦说起外放,都是要贬官,你这却又是如何?这西洋人我看起来,被你招待的很好啊,就这样糟老头子还不满意?”
阮元也只好耐心解释,道:“国朝外官,与前朝不同,各省督抚,皆为要员,下面说到布政使、按察使,也都是一地方伯,学政也是如此。再说了,我詹事的官位还在呢,以后用得还是孔雀袍子,不是贬官的。再说了,我毕竟资历还浅,外出做几年官,也是学习的机会。”
“你说你做得是学政,我记得咱们年轻那会儿,你谢恩师好像就是学政。平日除了改卷子,也没其他事了。伯元,学政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遇到百姓受苦受难,咱这个学政能管吗?”
阮元想想,道:“学政职务有二,一是主持院试,选拔生员。二是督学,查访学校中生员勤惰,有才行出众的生员,可以保举提拔,不合格的生员,也可以上疏罢斥。与田间巷里的百姓倒是关系不大,不过也没关系,学政需要巡行全省,如果有民生疾苦之事,也可以上奏……再说了,这怎么就成了‘咱们年轻那会儿’?我今年才三十,还不算老呢。”
“那我看还是知府更好,你看咱扬州那知府,不就能管百姓的事了吗?”
“知府是从四品,我做不了的。眼下依我的官职资历,最适合做得也就是学政了。其他的京卿、六部侍郎,有的是资历才干比我更合适的人。”
杨吉想想,这些事自己也不懂,不应该随便要求阮元,也道:“出去走走,我看也不错。这京城确实挺大,但咱这六年多了,你是不知道,我这能去的地方,可都去了不止两三次了,想想也有些无聊。更何况春天的时候,不下雨还好,一下雨,满身都是泥点子。城里的水沟清理得也不及时,比扬州脏多了。”
“那我看济南挺好,詹事府里有人去过,说山东学政的官署,就在大明湖南面,出门就能到湖里玩,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那应该不错。”杨吉笑道:“不过,京城这边,还是有些事放心不下,天桥最近说书的老先生,正给我讲《说唐》呢,昨天刚说到罗成单挑一字长蛇阵,打得那大隋靠山王抱头鼠窜……你说我这一走,后面的故事就听不到了,岂不是亏大了?”
“那没关系,隋唐的事,我十岁就看完了,我给你讲。不过你说到罗成,罗成是谁?隋末唐初那个时候,也只有罗艺和罗士信两个姓罗的,还算有名吧?”
“罗成不就是罗艺的儿子吗?你罗艺都知道,罗成竟然不知道?”
“史书里没说罗艺的儿子叫什么啊?”
“那……秦琼秦叔宝你可认得?大隋第十六条好汉,小孟尝,仗义疏财……”
“秦叔宝我知道啊,可他只是个斗将,算不得真正的名将,要说名将,隋唐之交第一个应该是李卫公。”
“李……李卫公是谁?”
……
“老爷、杨大哥,你们的衣服我都收拾好了,老爷的书是要都带到济南去吗,我一会儿去收拾一下。”忽然一个温柔又羞怯的声音,在阮元耳畔响起,回头看时,竟然是刘文如。
“文如,这……我自己收拾就好。”阮元看着一边有些憔悴,又有些拘谨的刘文如,心中却也不是滋味。
刘文如的声音,阮元是记得住的,之前江彩在的时候,和刘文如无话不谈,有时调笑起来,被阮元听到了,阮元也不过回以一笑。可他和刘文如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平日几乎未交一语,后来江彩去世,家中忙碌,还要麻烦杨吉照顾她。这样想来,自己对她的关照,实在是远远不够。
想起之前的事,父亲希望给刘文如找一门亲事,他想着有了空闲,也来问问刘文如自己的意愿。可随即又去迎送英吉利使团,这几个月下来,却渐渐把这事忘了,这样看来,刘文如入府十年,自己竟然没怎么关照过她,也实在惭愧。
想到这里,阮元也不禁安慰她道:“文如,这收拾衣装之事,以前都是我和你杨大哥自己做,不用你帮忙的。彩儿在的时候,都是把你当做一家人看,你说,我还会把你看低一等不成?书画的事,我自己来做吧。”
“嗯……”刘文如也不知如何回答,虽然她十年前就已经到了阮府,可一直陪着江彩,平日和阮元说话极少,这时正面与阮元交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文如。”阮元道:“其实有件事,爹爹之前在的时候和我说过,后来事务繁忙,一直没告诉你。你今年也十七了,以后的事,也该考虑一下了,眼下我们要去济南,把你留在京城,自然不便。可后面的路,还希望你自己做主,是和我们一起去济南呢?还是我和爹爹说一声,把你送回扬州?想来你以后,也总要有个归宿才好。”
“这……”刘文如一时却也难以回答,想了半天,才说道:“老爷,我……我没做过主的,平时做事,都是小姐帮我拿主意,现在小姐不在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来之前家里的事,都是爹爹和彩儿做主,这样突然让文如自己决定些什么,也太为难她了。”阮元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和我们先去济南吧。我也和爹爹再商量一下,他老人家在京城的时候,和我说过橙里舅祖病重的事,若是……若是那边不再需要他照顾了,他就再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到时候,再商议你以后的婚事,想来也不迟。你这样一个人,也没法自己回扬州啊?”
“老爷,文如不想嫁人,文如想守着小姐。”
阮元道:“文如,若是不想嫁人,也好,彩儿的遗体我们现下决定,先葬在公道桥祖坟那边了。待你回了扬州,就送你过去,若是你愿意,那里还有阮家远房的宗亲,我给你寻一个人品好的,嫁了过去,也好照顾你一生平安。”
“老爷,那边的人我不认识,有点……害怕。不如老爷和杨大哥,你们人都好,而且和你们在一起,我一直感觉……感觉小姐她还在身边。”
或许刘文如真正舍不得的,是自己这个家吧……阮元想着,也许,刘文如只是没有把这个意思准确表达出来。
“嗯……要是这样,你就先留在我们这里吧。只不过留下之前,有一件事我得说清楚。”阮元道。
“老爷说吧,我一定能做到的。”
“以后别再叫我老爷了,我又不老,才三十岁就被你这样叫,也不知要折多少寿呢。以后你就和杨吉一样,叫我伯元如何?你和杨吉,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咱自己家人。”
“我……”刘文如改起口来,似乎也很生硬。
既然刘文如一时也不愿意走,阮元便将她留了下来,三日之后,一切打点完毕,阮元、杨吉、刘文如和阮鸿等人便离开京城,一路向济南去了。
就在阮元一行启程不久,英吉利的使团也已经南下到了镇江沿岸。
眼看船只渐渐南下,一路又有不少风景,不少英吉利使臣也开始写起了日记,准备将中国的所知所见回国告诉英国,乃至欧洲所有人。斯当东就是其中之一。无独有偶,这日他去看马戛尔尼时,发现伯爵也在写着什么。
“伯爵,你觉得昨日在长江上所见的江防士兵,实力如何?”斯当东一路南下,也见了不少内地清朝军士,故而有此一问。
“不堪一击。”马戛尔尼的回答依然是那么简练。
眼看斯当东不解,马戛尔尼终于开口,道:
“先说列队,他们会列队吗?不会。军服呢,你也看到了,有一半士兵的军服,都出现裂缝了。武器?有火枪的士兵,三分之一?可能都不到,一半以上的士兵,在拿着什么?弓箭和刀枪,我看有些长枪,上面都生锈了。拿着火枪的人,在干什么?有的握着枪头,有的人连子弹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你觉得他们会齐射吗?我看不像。还有些枪,你可看清楚了,上面连准星都没有。而且,这还只是火绳枪,我们已经不用了的火绳枪。”
“若是这样的士兵,我想我们用一千个人,能打败十万人。这还只是士兵,百姓呢?京城那边,人有多穷,你又不是没看到,这里的百姓富裕一些,可又能好到哪去?昨天,有艘船在运河里着火了,他们就在岸上看着,一个下去救的都没有。”
原来,一路的清军样貌,百姓生活,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其实江船失火的事,阮元小的时候就在仪征江面见过,可二十年过去了,也没什么改变。
“我说,昨天我们经过的那个城市,我听他们说是叫……扬州,扬州还不错,城不大,人可不少。运河上少说得有几百条船了,我们的船可是费了半天功夫,才到了这边的。中国南边的百姓,我看还是挺富裕的。就算是北方,我看京城人不少,或许也和伦敦一样,百姓进了城做工,城外就没人种地了。”斯当东对扬州的印象却还不错。
“昨天那个城市,看着确实不错。可男爵,总体而言,我很失望,这样的中国,不是我想看到的,更不是那些伏尔泰的信徒描述的那样。我想,这才是关键。”
“你说的关键究竟是……”斯当东似乎有些不解。
“解释的权力。”马戛尔尼道:“眼下欧洲各个国家里,只有我们来过中国内地,我们见过广州以外的中国人。所以,对于整个欧洲来说,我们说中国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我想,从我们回欧洲的那一刻起,伏尔泰笔下的中国,就将成为历史。而我们笔下的中国,会主导国王陛下,乃至整个欧洲未来对中国的态度。我们需要的是告诉国人一个伏尔泰笔下的中国吗?不是,我们要告诉整个欧洲,中国,已经落后于我们英国了,也只有这样,我们的商人,才能在以后的贸易中,占据更主动的地位。”
“至于你说中国也有富裕的城镇,这个我并不否认。可我们需要让国王陛下,让国内商人知道的,不是这个。所以我也准备了两本笔记,一本,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另一本,是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国度,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你心思真多,不过我还是想着,虽然这次通商的事,也没什么进展,可以后总是要和中国经商的。把他们写得太糟糕了,只怕生意也不好做了。也许那位姓阮的副使说得没错,我们需要重新准备,再出使一次中国才是。所以我的日记,还是想着好的地方多写点,不好的地方,让国人有个准备就够了。”斯当东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不妨先把你的日记交给国王陛下,若是十年以后,贸易上的事还和今天一样,那就说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或许对待这样一个国家,一味的靠外交、靠我们的雄辩,是不够的。”马戛尔尼看着江边的镇江城,或许,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就这样,英吉利使团一路南下,回到广州,从澳门回到了欧洲。但二次出使的事,却因为欧洲的混战而被耽搁了下来。不久之后,拿破仑在法国夺取政权,与英国展开了多年的激战,直到二十二年后的嘉庆二十年,欧洲大陆的战事才告一段落。
而英国再一次派出出使中国的使团,已经是嘉庆二十一年了。那时,马戛尔尼和斯当东,也均已不在人世。
.
/132/132110/308569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