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主要的店铺是丝绸商和毛皮商的,有几间较大的瓷器店……最好的店铺都在城内,制帽商的店铺真是好看极了,皮毛商的店铺特别多,货色也很不错。许多店铺里都摆满了演戏用的王冠和头盔,它们描金画银,十分艳丽。这类店铺的数量之多,让我感觉这个城市一定以生产这些东西而著名……
南昌府城以瓷器店而著称,卖瓷器的店铺很宽敞,布置也非常整洁,的确,我几乎想不起我在中国所看到的各种场景中,有什么能比一流的大瓷器店更令我感到满足……
嘉庆时代的南昌府城,地处鄱阳湖与赣江交界之处,平日赣江之上,船行如梭,最是繁盛。因清代对西洋贸易这时几乎完全集中在广州之故,南昌在清中叶成为东南交通要道,中国的商品从长江中下游和江西各地集中到南昌,再从南昌经赣江南下,至大庾岭之处,只需翻过二十余里的山路,便可以进入广东水道,此“赣江—大庾岭航道”便成为了清王朝沟通中外的关键桥梁。
这时南昌府人口亦是鼎盛,仅南昌府城直辖新建、南昌二县,嘉庆时人口之和便有一百三十万之数,而同为东南名城的杭州,其下属钱塘、仁和二县,户口亦止八九十万。只是新建县人口大多在赣江之西,故而南昌规模尚不及杭州、苏州,甚至略逊于扬州,即便如此,南昌也是拥有约三十万人口的江南重镇。阿美士德一行南下过南昌时,对南昌风景亦多有记述,副使埃利斯《阿美士德使团出使中国日志》及船医阿裨尔《中国旅行记》两部著作,都留下了有关南昌风景商贸的宝贵见闻。
这日阮元因英使入城之故,匆匆调动了章江门附近的一队绿营兵马,很快便将章江门一带道路清理完毕,只待使节登岸进城。可等到下午,只听城外渐有鸣锣之声,很快,一行仪仗渐渐进入了章江门,看样子是二品官员卤簿。而仪仗之后,一名素金顶戴的文官骑在马上,缓步进了城里,这人见了阮元,却也是大吃一惊,连忙下马而前,在阮元面前躬身拜道:“芸台宫保!不想后学与宫保时隔三年,竟又能在南昌相见!”
“你是……少穆!哈哈,能和少穆在南昌重逢,也自是大出我之意料啊!”阮元见了那人,却也大喜,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台州、淮安等地与阮元数度相遇,多有交流的林则徐。
可阮元毕竟为人稳重,见了林则徐虽是心中欢喜,却也想到了这日原本公务,忙向林则徐问道:“只是……少穆,今日我前来迎见的,乃是英吉利使团,却不知为何……这英吉利使臣却在哪里?为何前来的却是你呢?还有,这二品仪仗又是怎么回事?”
“芸台宫保,这二品仪仗啊,是礼部钱侍郎的卤簿。”林则徐忙对阮元答道:“这次英吉利使团南下,皇上派来迎送他们的,就是长芦广惠大人,和礼部的钱臻钱侍郎啊?而且这次钱侍郎迎送使节到南昌以后,就会留下接任宫保的江西巡抚了。我呢……我是因为皇上看重,今年江西乡试选了我来做主考,是以我也搭了钱侍郎的便船,与他一同南下,果然今天见到了芸台宫保啊!”
“是吗?皇上他……他老人家都让少穆来主持乡试了?少穆,看来这三年下来,你在京中做得也很不错嘛?来,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皇上对你有何教诲,不妨也说来与我听听,如何?”阮元听说林则徐已经可以出任乡试主考,自然也为他高兴。
“宫保,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林则徐忙答应道,原来,嘉庆虽已将《全唐文》修撰完毕,却以为文治之事,自己犹有不足之处,正好乾嘉数十年来,各地府县人口多有变革,旧有《乾隆会典》又不载新 疆、军机处之事,如今看来已有阙漏。嘉庆便即下诏,重新编修《大清会典》与《大清一统志》,由托津作为总裁官。也正是在《嘉庆会典》之中,清朝第一次正式将军机处体制列入正式官制,新 疆各地官员设置情况也有了完备记载。而那《大清一统志》则是包含清朝嘉庆版图全盛之时所有直省、户口、风俗、流变的一部地理全书,最是需要舆地之才加以修撰。林则徐在翰林之内多见图书,也对各省地理水文之事有了兴趣,数年来尽心研习,正因如此,他被选为《大清一统志》的撰修官员。
修书之际,嘉庆也对林则徐多有了解,知道他虽只是编修,却颇有见闻,文辞亦属精当,便即为他安排了江西典试之职,以为锻炼之用。清代各省会试主考,除了直隶、江苏、浙江等科举大省一般由侍郎出任之外,其余各省主考往往只是从翰詹礼部官员之中挑选,却不问官职如何。故而林则徐虽只是七品翰林,也可以在江西这样的非重点省份充当主考。
阮元听林则徐简单说了几年来自己为官之事,也连连点头对他表示赞许。眼看仪仗已经快要过去,林则徐也对阮元道:“芸台宫保,这仪仗之后便是西洋人了,后学只是顺路与钱侍郎、广大人同行,却也并非迎送之人,若是宫保这边无事,后学就先告退了。”
“少穆,不过是迎见之事,你在这里稍歇片刻,却也无妨,更何况乡试还有半个月才能开始呢,何必如此着急啊?”阮元也想着与林则徐难得重逢,自然要多花些时间叙叙旧才是。又向林则徐问道:“只是……却不知若是钱大人接替了我做江西巡抚,那我日后又要去何处任职呢?”
“老师,这……实不相瞒,任命老师的上谕却在后学这里。也好,待这里迎见之事结束了,后学再将上谕交给老师吧。”林则徐也向阮元说道,这时钱臻一行已然过去,紧随其后的便是广惠一行。广惠之后,便是五六十名绿营兵士看护着数十个金发碧眼之人,俱是随从打扮。随从之后,出现在阮元和林则徐面前的英国使臣服饰便逐渐精致起来,看来便是阿美士德诸人了。
只是正当阿美士德等几名正使从阮元面前经过之时,阮元却也依稀发觉,其中有一个使臣,相貌竟与二十三年之前的一名使臣异常相似。
与此同时,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阮元。
“这位大人,您……您可是二十三年之前的……那位姓阮的大人吗?”这使臣不必说,正是小斯当东,他见了阮元样貌,却也忽然想起,当年马戛尔尼迎见使中有一名年轻的清朝官员,正是尚无髭须的阮元模样,一时也与阿美士德等人打好了招呼,径自上前问道。一旁护卫兵士从来便得到严令,不准英吉利使臣与国中百姓有所交往,眼见小斯当东神色有异,当即便上前喝阻。
“无妨,让他过来吧。”这时却是阮元止住了几名兵士的行动。
可是兵士们这样一加阻挡,小斯当东却也清楚,阮元虽身为一省大吏,或许也有为难之处,忙匆匆上前拜过阮元,道:“这位大人,若是……若是您真的就是二十三年前的阮副使,那……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大人移步驿馆,在下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过大人。”
“我啊……二十三年前,我确是那时迎见副使不错,看你模样,却是相熟。既然你主动邀请我前去,那你等便先去驿馆,我随后就到,如何?”阮元眼看小斯当东模样,也回想起了当年那位严谨谦逊的老斯当东来,见他样貌,多半便是当年那个十三岁少年了,想着时隔多年能与他重见,自也难得,便即答应了小斯当东的请求。
小斯当东见阮元同意,也暂时回到了队伍之中,与其他使臣一并前往驿馆去了。林则徐看着他模样,却未免有些为阮元担忧,问道:“芸台宫保,您这样……这样合适吗?”
“没关系的,钱臻钱侍郎,这次的迎送盐使广惠,我也都认识,他们不会在意的。”阮元这样答复林则徐,也是他二人各自清楚,嘉庆从来担心西洋人对国人传教,故而对英使行止亦多有限制,阮元仅有迎送之职,却无相见会谈之责,若是阮元贸然前往面见小斯当东,极易给其他人留下口实。但这种事本来也难以严格执行,钱臻和广惠又都与阮元相识,即便阮元有面见小斯当东之事,二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为难阮元。也正因为如此,阮元才答允了小斯当东的请求。
既然阮元这边不成问题,林则徐也便放心。很快,二人也随着英使一行到了这日备下的驿馆,阮元特意在驿馆要了一间偏房,请了小斯当东入内,并特意支开守卫,不让他们知道此事。小斯当东见此处除了阮林之外,再无旁人,便也主动说起二十三年前出使旧事。阮元这才清楚,他果然便是当年那个得到乾隆赏赐荷包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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