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各省督抚有关弛禁之议的回复奏折,也一一出现在了道光御案之上。这一日道光也再次将五名军机大臣一并召入勤政殿中,将这些奏折交由各人阅览。只是五人却也看得清楚,此时道光面上,尽是犹疑之色。
“你们再看一看,明确支持弛禁的,或者力主继续严禁的,究竟有多少?朕之前看着,这两种人都不多啊?”道光也率先向几名大臣问道。
“回皇上,臣方才所见,力主严禁之人,只有两江总督陶澍,江苏巡抚林则徐二人。但皇上所言,明言弛禁之法甚便,支持皇上弛禁的,臣方才没看到。”赵盛奎当即向道光答道。
“皇上,赵侍郎所言不差,这些督抚之中,确有对弛禁之法颇为认同之人,比如两广总督邓廷桢。”赛尚阿也补充道:“但即便如此,邓廷桢也只是说如果皇上下旨弛禁,他已经定下弛禁章程,随时准备施行。可是……此等言语,似不为力主弛禁,反倒是在……在等皇上拿主意。其他还有几名督抚,言语是一样的,剩下的大多推托省内吸烟之人不多,不能深究弛禁之法利弊,请皇上明断。”
“请朕明断?请朕明断?!”道光听着二人汇报,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怨气,道:“朕正是因为朝廷之中,对此弛禁之言议论不一,方才求问于各省督抚,他们倒好,一个个又把这件事推回来了!他们这样言语模棱,对得起朕交给他们的督抚重任吗?”
“皇上,各省实情不一,譬如江南,或许鸦片流通尚不算多,所以陶澍和林则徐行严禁之法,尚且可为。但鸦片主要入口之地便是广州,广州禁烟之难远甚于江南,是以邓廷桢方有力不从心之感。督抚所见,皆为一省之偏见,是以仅凭督抚之言,不足以定天下之大计。”穆彰阿向道光答道。
“那你们说说,这件事怎么办?朕和你们,和这些督抚商议了快半年了,总要有个定论吧?难道还让朕按各省上言不同,只在江南严禁,却让广东弛禁不成?”道光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朕清楚,这样没用,那些私贩鸦片之人,从来游走无定,一省弛禁,便是天下弛禁,纵使有一二直省力持严禁之法,终究无用。所以这件事朕看来,只有海内尽数弛禁,亦或维持今日严禁之法,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了!”
“皇上,若是如此,臣有一法,请皇上明察。”王鼎也向道光进言道:“如今天下各省,或因鸦片泛滥之状确有不同,是以督抚意见不一。但督抚之言也只是一面之辞,其实除了督抚,京官大多亦有往来出使各地之便,臣想着,京官之内,对于弛禁亦或严禁,也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所以臣想请皇上在下次听政之时,将弛禁之议公之于众,届时朝臣之间,自有公论,皇上先听过公论,再决定弛禁与否,如此方为尽得人心之举。”
“皇上,臣也认为,王中堂之言最为妥善。”潘世恩也在一旁支持王鼎道。
“是吗……那就这样吧。”道光沉吟半晌,想着议论之事,别无良策,便也同意了王鼎的主张,道:“八月初的时候,朕还要去天坛祭天,就提前回宫吧。到时候,朕再主持一次乾清门听政,之前你等就将许乃济这弛禁之议,先告知其他大臣,听政之际,许朝臣各自上言利弊,弛禁也好,严禁也好,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了,朝廷总该有个定论才是啊?”
“臣等遵旨。”五名军机大臣对于御门听政并无异议。
“但愿……这一次能有个定论吧……”道光看着各省督抚上呈的这些奏折,心中仍是犹豫,不知禁烟之事,日后何去何从。
不过半月,有关许乃济弛禁之议,以及道光即将在朝会中决定日后禁烟之策一事,便即传遍了北京官场,便是京城内外大小书肆茶馆之内,都多了许多士人打扮,讲论禁烟利弊之人。只是在这些讲论禁烟事宜的人群之中,却鲜有认同许乃济弛禁之议的“弛禁派”,大半士人提起鸦片,都是恨之入骨,对于朝廷禁烟章程大为不满,在这些人看来,如今禁烟章程,实在是量刑过轻,最好的禁烟之法,便是将现行章程中的刑法继续加重,只有这样,奸民方能有畏惧之心。
随着坊巷之间无休止的辩论,即便是朝中重臣的女眷之中,也渐渐出现了议论弛禁与否的声音,只是女眷们对直省之事普遍知之甚少,空言利弊而无实据,总是互相间都不能信服。是以女眷们也大多选择了等待,希望看到这场辩论的最终结果,再下定论。御门听政之前,还是吟诗联句之事更为重要,这一日许延锦、顾太清等人也相约前往香山,准备趁初秋枫叶渐红之际,一睹香山风景。各人经过大半年的筹备,创立诗社一事也已经提上了日程,许延锦和顾太清便即倡议,此次前往香山,各人均要作成一二首新诗,待得新诗成了,成立诗社,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念着与会之人甚众,许延锦和顾太清也担心各人特长不一,若是仅仅指定一二物事为题,难免会出现不善吟咏此物之人。是以这次出题,便即不限题材,只要是香山一带所见所闻,便可入诗。众人晨起上山,游玩过了一日,到了下午,便即纷纷取了纸笔,散在四处作起诗来。又过得片刻工夫,众女诗作便成,许延锦也同顾太清、自己友人中最为相善的沈善宝、钱继芬等人一道,品评起诸女诗句来。
第一首是顾太清所作,所书乃是《秋柳》:
绿挂寒烟柳万条,断魂凉夜倩谁招?
依依自顾经霜影,楚楚空怜照水腰。
落叶哀蝉千里梦,晓风残月五更潮。
难禁最是潇潇雨,冷到红阑第几桥。
许延锦所成之诗,乃是一首《芦雁》:
黄芦白苇满陂塘,点缀偏宜雁几行。
蓦地平添三尺水,夜来秋雨满潇湘。
“云姜,见你诗文意境高阔,却是我所不及了啊。”顾太清见过许延锦诗作,便也向许延锦称赞道:“以前听云姜说过,你随着阮相国仕宦数省,江南山水、岭南奇物、滇中山石、京华风貌,俱在一心,有你这般见识,方才有了如此开阔的意境呢。先前我见经楼夫人和贵府几位长辈吟咏之作,其中江山秀丽,一一俱是亲见,却要比我等久居京城,只有耳闻,却不能一睹天下风光,要高妙得多了。实不相瞒,我们这些八旗女子,许多人一生所见,也不过是京城方圆数十里这一番风景,若没有你们一同酬唱吟诗,我们又怎能知道,原先我等眼界,竟是如此狭窄呢?”
“太清姐姐客气了,其实我们看太清姐姐诗句,也自觉进益匪浅呢。”许延锦也当即谦辞道:“姐姐今日诗句细腻典雅,可我看姐姐其他诗作,亦有豪放不羁之作,姐姐一人能兼两派之长,才真是让我敬佩不已啊?若不是遇到太清姐姐,只怕有些诗句,也是我们江南之人所不能念及的啊?”
“好啦,咱们也看看其他人的诗句吧。”顾太清一边笑着,一边也取过了沈善宝、钱继芬和富察蕊仙三人诗作,沈善宝这日所作乃是:
秋容烂漫压尘里,仙袂联翩响佩环。
喜读新词赓北宋,聊凭佳酿祝南山。
绮罗香影霏金谷,红紫花光照玉颜。
自笑年来诗思涩,满哦短句学偷闲。
顾太清时有《和东坡醉翁操》一篇,是以沈善宝以“新词北宋”代指顾太清文作,顾太清见了此句,自然欣喜。又见项屏山所作乃是:
已着西风又着霜,耐寒犹作女儿妆。
潇湘云水人何处,草草题红字一行。
“今日一见,大家所书佳句,可是真不少呢。”顾太清一边向沈项二人点头笑道,一边也看着富察蕊仙的诗句,道:“蕊仙这也有一句,山深迟见月,树老早知秋,我看也是好句子。以前咱们想着办这个诗社,总是担心大家只是聚在一起,却没有足以共赏的诗句,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瞧了姐妹们了,今日大家这些诗作,归京之后辑成一册,咱们也就算有了自己的诗集了。既然诗集都可以做出来了,那咱们也不用犹豫了,今日我和云姜就在此宣布,咱们的诗社成了!云姜,这诗社尚无名字,你可有一二见解啊?”
“这个……我却还没有想过呢。”许延锦听着顾太清主动相询,一时也不觉有些羞涩,看着一旁香山风景,枫叶渐红,夏日光景也没有尽数散去,正是香山上最美的时节,便即向顾太清道:“既然我们今日在香山之上吟咏,那……这个诗社就叫‘香山诗社’,如何?”
“云姜,你这一番话倒是提醒我了,其实我倒是想着,今日虽然大家一同来香山作诗,可咱们所书风景,乃是一路所见秋日之景,并非仅限于香山,倒不如……咱们这意境嘛,还是更大一些为好。”顾太清看着一旁渐渐染红的枫叶,却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便即向诸女问道:“我想既然咱们大家第一次作诗,便是这秋日风景,今日香山之上最为亮丽之色,也是这枫叶的红色,那不如咱们的诗社就叫……秋红吟社,大家觉得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