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中堂,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陶澍也向蒋攸铦劝道:“还有,中堂的身体怎么了?下官看着,中堂如今颇有不适之状,若是盐务之事另有不便办理之处,不如下官……”
“云汀,你就放心吧。”蒋攸铦却摇了摇头,向陶澍道:“这黄玉林的事,我不是说了吗?他手下人众多少,平日居处如何,我一清二楚,只要他有不轨之心,我当即便可将他捕拿,你又有何可以担忧的啊?我的身体嘛,不过偶感风寒,不碍事的。还是说……云汀,你觉得两淮盐务,十年不振,其中关键并不在私盐吗?”
“这……下官不敢多言。”陶澍对盐务之事涉足不多,是以不敢在蒋攸铦面前多加言语。
“也罢,私盐的事,咱们能办,就给办了。但私盐后面……话说回来,也并非完全没有问题啊。但那边的事,云汀,你不便涉足,或者说就连我也不便涉足。若是你贸然行事,我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朝廷社稷的根本之事啊?其间利弊祸福,你……你心里要有数啊?”蒋攸铦说到这里,却也是语重心长,生怕陶澍贸然行事,竟然不知朝廷利弊所在,犯下大错。
“这……下官知道了。”陶澍也只好如此答允道。
次日陶澍便拜别了蒋攸铦,回归苏州去了,只是到了这时,陶澍却也清楚,两淮盐务之上的阴霾,其实并未散去。
道光九年,对于清王朝而言,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重大事件发生的年份,云南也是如此,阮元这一年来除了阅兵、捕盗,同样没有遭遇任何要事,一年下来大体尚属清闲。道光九年年末,严杰等广东旧属终于完成了《皇清经解》的刊刻事宜,并将一千四百卷《皇清经解》运送到了昆明。阮元眼看有清一朝六代学人治学之书,如今尽数得以刊刻,留存于世,心中自也激动不已。岁末之日,阮元亲自在督院之中,经解之侧供上了钱大昕、邵晋涵、武亿、孙星衍、汪中、焦循各人灵位,亲为祭奠,言及诸人治学之作,今当永世不朽,以慰各人在天之灵。
这一日阮元想着三年以来,云南大抵安稳太平,便也破了一次例,让家里买了许多烟花回来,准备让几个孙子也一并欣赏一番烟花美景。阮家诸女难得重聚,也商量着相互陪伴,安享一个快乐的新年。眼看一切准备就绪,阮元却又走到了书斋之内,看着案桌上的几篇文作,默然无语。
“夫子,孩子们都把烟花准备好了,你这怎么又看上书不放啦?不是夫子你说,要和孙子们好好过节的吗?”孔璐华眼看阮元认真之状,也不禁上前提醒道。
“夫人,我认识的这个叫俞理初的后辈,其实文章写得都不错啊?只可惜今年会试,定庵、椒云那几个后学都考中了进士,理初却还是没考上,这是真的可惜啊?”阮元也指着书案上的几篇文章向孔璐华道:“理初这几篇经解释义,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同时行文连贯轻快,并无滞涩。而且理初学识渊博,绝非只知埋首经籍之辈啊。这几篇,写的是澳门、台湾、荷兰之事,他一直很关心海上西洋人的动向。还有这几篇,是在写女子不当守节、甚至男子不当纳妾,哈哈,理初倒是比辛楣先生还要激进啊。但话说回来,若是理初就这样一直只是个举人,连官都补不上,那对于朝廷而言,就太可惜了啊。”
“夫子,你就算想着指点后学,也不用挑这个时候吧?下一次会试还有三年呢,就先来陪陪孩子们嘛。”孔璐华也向他笑道。
“好啊,今年难得你们几个还能团聚,这次烟花,可得让孩子们好好放一放呢。”说着,阮元便也和孔璐华一同走出书房,一并前往宜园观看烟花去了。
这时阮福已有三子,恩朝、恩光俱能读书识字,小儿子恩山出生于道光二年,这时也已经在许延锦的陪伴下开始认字了。几个孙子难得放一次烟花,看着花炮相继被点燃,很快天空之上便是焰火迸发,五颜六色,将天幕染得格外美丽,也都相继欢呼起来。许延锦看着烟花绽放,子女安乐之状,也向孔璐华等人笑道:“娘,你们看,孩子们玩得真开心呢,上一次咱们一起这样过年,都是四年前的除夕了啊?”
“是啊,可惜如今祜儿和孔厚又不在这边,这一转眼的工夫,常生有了五个孩子,孔厚也有了一个,夫子都有九个孙儿了,这京城里那些小孙子,我还一个都没见过呢。夫人,恩来他怎么样啊?”刘文如也向孔璐华问道,她所言恩来是阮孔厚回到扬州之后,与彭氏所生之子。
“嗯,恩来很乖,很可爱啊?书之姐姐,你也不要担心了,孔厚也只是在扬州看守家业,若是夫子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就会让孔厚过来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看看恩来了嘛?只是……看着恩朝和恩光都是大孩子了,姐姐,咱们或许也老了啊?”孔璐华想着自己和刘文如都已经年过五旬,谢雪来年也四十九岁了,不由得感慨道。
“喵喵,喵喵!”熟悉的猫叫声又一次从谢雪身旁响起,看起来,狸狸对于天上绽放的烟花也饶有兴致,一边缓缓走向前面空地,一边抬起猫爪,向烟花欢呼道。
“哈哈,狸狸还是很可爱呢。可是月庄,我记得我们在广州的时候,狸狸还每天在家里乱跑,恨不得一天挖一个老鼠洞呢,这三年下来,狸狸怎么看起来,也要比以前懒了许多啊?”孔璐华看着狸狸走动之状,不禁又向谢雪笑道。
“夫人,从咱们收养狸狸到现在,都已经十二年了,狸狸也不再是小猫,是大猫了啊?”谢雪看着一旁的狸狸,依然还是那样怜爱,虽然狸狸身体也再不如先前轻快,但在阮家各人眼中,狸狸的地位其实并无变化。
“杨大哥,过了这个年,你就七十三了,咱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就是你了,你……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别让夫子担心啊?”唐庆云虽然很少与杨吉说话,但几年以来,自己连续遭遇大病,只恐余年无多,又看着一旁的杨吉早已辫发斑白,身形也再不如以前结实,便即向他劝道。
“哈哈,古霞小妹子,你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关心我吧?我没事的,从扬州到这昆明,我在哪里不是翻山游水,勤练身体啊?所以我这身子骨啊,比你们都好,倒是小妹子你啊,这几年病得这样,我看着都难受。你……你可要好好活着,别……别走在我前面啊?”杨吉看着至今面色苍白的唐庆云,也向她安慰了起来。
“我……我才不会呢……”
“古霞,海心亭就快要修好了,到时候,夫子还得陪你去还愿呢。”阮元也向唐庆云笑道:“还有啊,我这也想起来了,你说你进了咱们阮家这许多年,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好礼物。正好,前几日我得了一件宝贝,就送给你如何?”说着,阮元竟从怀中取了一物出来,放在唐庆云手上,焰火之下,各人看得清楚,这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还隐隐闪现着绿色光芒。
“夫子,这是……”唐庆云看着那块翡翠,心中也是又惊又喜。
“古霞,这可是最好的缅甸翡翠啊。”阮元也向她笑道:“缅甸那边,翡翠最上等的,便是这深绿翡翠,若是绿色中有了一点杂质,尤其是有了红色,那翡翠便会落入下等。你这块翡翠,全身皆是深绿,一点杂质都没有,在缅人那边,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夫子,你……你何必为了我,竟这样破费啊?”唐庆云看着手中翡翠,一时却也不好意思,深怕阮元因为溺爱自己,竟背上奢靡腐化的名声。
“古霞,这翡翠啊,得来乃是天数,并没有花多少钱的。”阮元见她疑惑,也只好向她解释道:“这缅甸翡翠,向来生于山石之内,若是不把山石打开,便看不出翡翠成色。所以缅人那里,从来都有‘赌石’一说,就是说翡翠石本来并不值钱,所以卖出往往只用低价,可大半翡翠石剖开以后,里面都是红石亦或杂质石,那样的石头一钱不值,所以出售翡翠石的人,其实是赚钱的。只有极少数翡翠石,一经剖出,便是绿光满室,那就是买石头的人赚了啊?我先前用二十两银子买了十几个石头回来,前面剖开的都不过是杂石,可这最后一块,剖开竟是深绿之状!所以说啊,古霞,我其实并没有花多少钱,而你能得到这块翡翠,完全是天意啊?”
“是吗?那真是谢谢夫子了……可是,夫子,对不起,我……我好累,想睡一会儿了……”唐庆云重病之后,身体虚弱,大不如前,每日都极易沉睡不止,这时看着阮元所赠翡翠,虽然心中欣喜,可天色已是二更,却也终于支持不住了。
“好啦,古霞,姐姐抱着你,你就不要担心啦。”谢雪与唐庆云从来亲爱,这时看着唐庆云体力不支,便也主动走上前去,抱住了她,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入睡。
“古霞,你好好歇息吧。话说回来,书之姐姐,月庄,今年这个除夕,咱们倒是难得开心了一日呢。”孔璐华看着家人平安欢乐,心中却也是无限感慨。
而这一夜,也成了阮家四女最后一个共同度过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