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嘉羿虽然认出了汶潺吟,但他保持了沉默没有过度表现出特别的异样。
至于愤恨着冷视他的汶潺吟在听到东陵辕雍的声音时,她也立时收了投放在伍嘉羿身上的怒目,随后她稳住自己恢复正常意识再对着东陵辕雍盈盈跪下恭敬行礼:
“民女汶氏之女~汶潺吟见过陛下。”
“汶姑娘请起……。”东陵辕雍看向曹公公:“看坐。”
曹公公对他边上的一个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麻利的请汶潺吟坐往一边。
等她落座后,东陵辕雍又看着伍嘉羿问道:
“伍将军,你可认识汶姑娘?”
伍嘉羿先是看了看东陵辕雍,然后再看向汶潺吟,如实回答:
“回陛下,若是汶氏之女,臣不识。若是青楼花魁~紫水姑娘,臣认识。”
伍嘉羿不认识身为汶氏之女的汶潺吟,但认识汶潺吟的另一个身份~紫水。这就是他刚刚暗暗惊讶的原因。
他认识“紫水”倒不是因为他光顾过在青楼讨生的汶潺吟,而是偶尔一些友人会在青楼设宴相聚。
期间免不了有人花重金买紫水、也就是汶潺吟为他们抚琴弄舞来助兴。
伍嘉羿对青楼女子其实没有兴趣,自然也没有像其他友人那样对紫水青睐有加。他甚至都不会刻意去留意紫水的模样。
他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他在青楼无意中救过她一次。
那是同行的友人喝醉之后想要强行欺辱紫水。当时紫水几乎避无可避,但她没有尖叫,而是迅速拔下头钗低在自己脖子上的脉动处准备以死抵抗。
然而,别人只看到她那时的傲骨,但伍嘉羿还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
可能就是她那特有的恐惧和傲骨吸引了伍嘉羿的目光,因此,他出手救下她,让她离开了他朋友的纠缠。
也就是那一次,他们算是短暂的熟识过。但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现在回想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救了她,她却拿一双充满仇恨的双眼怒视他。
当时他以为还是紫水的汶潺吟大概认为他和那些友人都是一丘之貉,自然她眼中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用那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可原来她恨他不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登徒子,而是因为她是汶氏之女。
可是,如果汶潺吟把他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她的根据又是什么?
汶氏被莫名加入诛杀名单虽然是事实,但从当时混乱的情况来看,也不全然不合圣意。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汶氏消失也没有人非要去追根问底的原因。
因为那是先帝亲自下的诛杀令,谁会在最动荡的时候去触碰最敏感的话题呢?
伍嘉羿从始至终可以说“坦荡”得无懈可击,而东陵辕雍一时还真无从定论是非对错,他看向汶潺吟同样问道:
“汶姑娘呢,可认识伍将军?”
汶潺吟面向东陵辕雍跪坐于矮榻前,此时她心境稳了许多。她侧头看着伍嘉羿回道:
“伍将军曾救我于困境之中,民女对伍将军自然印象深刻。不过,真正让我记得刻骨铭心的是我汶氏上下一百三十三条人命惨死于伍将军邪恶的屠刀之下。”
汶潺吟的语气平静而嘲讽,听似在回答东陵辕雍的话,但话明显是说给伍嘉羿听的,她嘲讽的自然也是伍嘉羿。
没有人比伍嘉羿更能听懂汶潺吟的言外之意。他有着心虚不假,但又坚持无愧反驳:
“汶氏的确是我负责灭族的,但汶姑娘的言词恕我不能苟同。我是奉承先帝意旨诛灭连罪之家,而非……屠杀!”
“伍将军“问心无愧”的高明之处让人不得不服……哼!”汶潺吟冷嘲:“一句奉先帝之命谁还敢说伍将军是滥杀无辜?”
“汶姑娘的出现,不就证明有人敢质疑先帝的圣意吗?”
伍嘉羿沉稳冷静,汶潺吟暗指他对汶氏滥杀无辜,他也反击她藐视先帝旨意。
对伍嘉羿而言,只要他还想挣扎,他最大的筹码就是“奉先帝之意”,这是事实,没人可以说他做错了。
就算有人认为有错,那就成了是先帝的错,可谁敢公开明说先帝下达了滥杀无辜的旨意?
这一点,没人比汶潺吟更心知肚明,也更愤慨的。
想到伍嘉羿披着“先帝旨意”这件刀枪难入的护身铠甲,汶潺吟好不容易稳住的愤怒之心又难以控制的充斥着她的全身。
无法压抑的愤怒让汶潺吟不再假装冷静,她愤然起身绷紧了全身怒视着伍嘉羿:
“伍将军大概以为西门一案所记录的倦棕都证实你只是忠于先帝才对我汶氏执行的灭杀。然而,你以为有完美的倦棕掩盖你的罪恶,你以为就算有人想为汶氏抱不平,考虑到先帝旨意,也没人敢去追究什么吗?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罪恶并没有人不知,鬼不觉,你必须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
“汶姑娘既然如此指责于我,还请拿出我无可辩驳的证据,否则,你对我的指控就是污蔑。”
伍嘉羿不知汶潺吟言辞卓卓的根据是什么,但他预感到她的话并非信口雌黄,她该是知道什么才能当着东陵辕雍的面与他对质。
汶潺吟听着伍嘉羿的“问心无愧”,她又是愤冷一笑:
“事到如今,伍将军还能假装得如此“心怀坦荡”,可见,你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有罪。”
“只要汶姑娘拿出证据,随你怎么说,我若该死,我不会贪生!”
“既然你问心无愧,当初为何那么着急把我的侍女杀之灭口?”
“……?”
伍嘉羿蹙眉无言以对,因为他没听懂汶潺吟的话,他什么时候杀她的什么侍女?
“怎么?伍将军杀了太多的人,所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杀了无辜之人了吗?”
“请汶姑娘明示。”伍嘉羿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汶氏被灭以后,我以为我能大声呐喊我汶家的冤屈。然而,我的冲动引来了杀身之祸,我的侍女为了让我隐身苟活,她瞒着我冒充汶家小姐去府衙击鼓鸣冤……但她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伍嘉羿算是听明白了,可他更加坦荡反问:
“汶姑娘何以认定是我杀了你的侍女?”
否认恶意陷害汶氏的指控,他也许会心虚。可是,汶潺吟的侍女是不是有去击鼓鸣冤,是不是有去无回,他根本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会跟她侍女的死活有关呢?
汶潺吟有一瞬间被伍嘉羿的坦然震了一下,那就仿佛他的确不知道她的侍女去过府衙一样。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汶潺吟否决,她冷嘲道:
“是不是与你有关已经不重要。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恶意添加我汶氏一族到诛杀名单里?”
汶潺吟不是不想为她的侍女讨一个公道,而是已经无从谈起。
那种时候,已经有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她的侍女在府衙亮出“汶氏之女”的身份目的本就是为了以死护她。
那些府衙官员大概早就收到了“上面”的意思,只要是汶氏的人出现,一律以逃犯立刻诛杀。
因此,就算她的侍女不该死,但从当时的情况来说,下令杀了她的侍女的官员从律法上来说并没有过错,因为对他们而言,汶氏本就是圣意下必须诛杀的氏族,有汶家人出现,自然该死。
但是,汶潺吟提起她侍女的死不是为了指控伍嘉羿害多了一条命,而是想揭开他虚伪的假面目。
然而,伍嘉羿不改坚持:
“名单是按先帝意指定夺,而后交由我保管,汶氏在其中我也是最后一刻才知道,并非我个人私自恶意添加。”
汶潺吟愤哼一声,她猛然提高音调:
“先帝圣意是诛灭“同姓”之家,我汶氏何来“同姓”?是你对我大嫂的邪恶之心不死,想要报复我大哥才那样陷害我们汶家。你趁先帝病重滥用职权私自添加我汶氏到名单里。最终,如你所愿,你利用先帝得逞你个人的恶毒之心……。”
“汶姑娘,请你慎言……。”
“苍天在上,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做过什么,难道你亲眼所见过,亲耳所听过吗?如果没有,就请你不要信口雌黄。”
“那就让亲耳听过你说的话,亲眼见过你罪恶之事的人到陛下面前作证,你是人是魔,有陛下圣断。”
汶潺吟说到这里,大概是心境一直处于愤怒激动之中,她早已经身心颤抖,呼吸也急促起伏。
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陵辕雍看了看争论不休的俩人。他听也听得够多了,无非是一个认定自己的家族被恶意陷害,一个坚持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没有过错。
如果最终只能这样,在东陵辕雍的立场来说,他并不能准确的去判断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汶潺吟提到的“人证”却可能是定论谁是谁非的关键。
很快,汶潺吟所说的人证就被人领着走了进来。
所谓“人证”就是当初陪汶潺吟一起出城到寺庙敬香学禅的家丁~沐林。
沐林年岁不过二十出头,但看起来中规中矩,行礼得体有度,一点不比宫人的举止差。可见他的确接受过大世家的教导和熏养。
他跪拜完东陵辕雍得到许可起身后,他看向汶潺吟时,双膝再重重一跪匍匐更咽尊称道:
“沐林叩见小姐。”
汶潺吟弯身亲自扶起沐林,看着沐林隐忍的泪水,汶潺吟同样眼眶发热,他们就像生离死别再重逢的亲人一般悲喜交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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