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岐投降了。
走在回老妪住处的路上,魏长天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其实他对这样一件事并不意外。
自打得知李岐是在装傻后,魏长天和楚先平就已经猜到前者早晚要投降请和。
毕竟站在李岐的视角,眼下奉元的战局已无以为继,继续打下去自己也是必败。
与其等到被大宁杀进奉元城,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那还不如提前投降。
最起码这样一来大奉还能留下部分军队, 还可以保留一点和谈的资本。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肯定是宁永年愿意跟他谈。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岐甚至不惜以装傻这种手段来表明自己已不具备任何“威胁”。
毕竟敌国皇帝都已经是傻子了,那任由他活着似乎也就无所谓了......
唉,也是够卑微的了。
叹了口气,魏长天心中不禁有点唏嘘。
人家皇帝当的都是妻妾成群、意气风发的。
这位倒好。
爱上个女人,然而是鹿妖, 到头来还自杀了。
皇后因此恨他恨得牙痒痒,还顺带给他带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
好不容易瞅准机会准备在“事业”上一展宏图,想要趁着大宁内乱夺回原州,结果又反而被宁永年算计,一下子死了五十万精兵强将不说,甚至搞得现在都快要亡国了......
咱就说,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也有点太失败了?
魏长天不知道宁永年会不会杀李岐,或许前者想要借着这位“傻皇帝”更快的接手大奉也说不准。
毕竟“占领一国之地”和“占有一国之地”是两回事,其中还涉及到诸多问题,留着一个傀儡皇帝明显要好办一些。
但即便李岐能苟活下来,那日子也指定是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魏长天明白他是想要先把命保住,然后再找机会“复国”。
可是宁永年又不傻,怎么可能会给李岐这个机会......除非有强大的外力干预。
嗯?
这么一想,这个外力岂不是就是自己?
如果自己以后真能在大宁境内跟宁永年分庭抗礼,甚至把后者拉下皇位,那李岐不就可以复国了?
靠!
李岐难不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你丫......算了。
毕竟是未来的老丈人,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帮就帮吧。
“......”
心里胡思乱想着, 魏长天不知不觉就已走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敞开的院门, 默默等在门外的老妪, 不知已有多少年头的老槐......
虽然魏长天满打满算只在这里住了两天,但却莫名的对这幅画面有一种亲切感。
“婆婆!”
魏长天照旧远远喊了一嗓子,老妪也照旧在看到他后便自顾自转身回到院中。
不过当魏长天也迈步走进院子,笑着说出几句话后,她却又缓缓停下了脚步。
“婆婆,这两天多有叨扰。”
“我在广汉城的事已经处理好了,等下便走。”
“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对了,这里有几两碎银......”
“......”
魏长天一面说话一面掏银子,而老妪则是默默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表情。
这种表情很难用语言形容,不过魏长天却是在前世今生已见过很多次了。
前世他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过完年临走时也都会说一句“有机会我就回来”。
而母亲则是会笑看着他,轻声回一句——“你忙你的,有空就回,没空就算了。”
包括穿越之后,他离京之前与秦彩珍的最后一番对话也是类似这般。
“娘,等什么时候我偷偷回来一趟。”
“回什么回,你就老老实实在蜀州待着,省的被人捉到把柄......你要是真回来,记得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
相同的表情,相同的话,相同的心情。谷钿
此时此刻,魏长天才突然意识到,他前世时竟然一次也没有履行过自己的“承诺”,每次放假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抓紧时间放松享乐。
而今生也是一样。
这一年以来他去了原州,去了大奉,走过了大宁至少一半的州郡,但却从未回过一次京城。
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样一句临行前的“承诺”终究只是随口一说。
而对于听到这句话的人来说,她们虽然从没要求过自己兑现诺言,但想必却一定会在心里期盼着自己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就像这个不知在等谁回来的老妪一样。
“......”
双手猛然握紧,又轻轻松开。
魏长天深吸一口气,笑着把一小把碎银塞到老妪手中,然后故作随意的问道:
“婆婆,你的子女如今在哪里?叫什么?家中有没有他们留下的物件?”
“我这人认识的人多,保不准还认识他们呢。”
“......”
正午的阳光之中,老妪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急匆匆的回到屋中,不多时后就捧着一个小木盒又走了出来。
看得出她很怕魏长天突然就走掉了,所以尽量想走的快一些,步伐也有些踉跄。
而魏长天也赶紧上前将她扶稳,然后将木盒接了过来。
很明显,这其中应该就是老妪子女的物件。
“啪~”
一尘不染的盒盖轻轻打开,其中只有一张薄薄的黄纸。
看着纸面最上方的“大宁兵部”,以及下方“蜀州总兵府”的字样,魏长天立刻便明白了这是一张留给士卒家属的“减税凭证”。
只要家中有人参军,家属便可得一张,凭此证可免去全家一半的赋税。
这么看来,老妪的儿子应该是入了蜀军。
并且从这张凭证上“大宁兵部”来判断,入伍时间肯定在宁玉珂称王之前。
“张石......”
魏长天嘴中不自觉轻声念出一个名字,而老妪也赶忙颤巍巍的不停点头。
“婆婆,我知道了。”
将黄纸放回盒中,魏长天笑着说道:“正好我识得军中之人,到时候定会让他们多加关照你儿子的。”
“......”
老妪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好像是想要感谢魏长天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最后竟是弯下双膝便准备给后者叩头。
“婆婆你这是干啥?”
“你这不是折煞我吗!”
魏长天当然不会受这一拜,赶忙把老妪扶住,劝了好半天才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后者虽然没能跪成,但却一直在打量着小屋中的物件,似乎是企图想找到什么东西来答谢自己。
魏长天心情复杂的看着她这幅样子,突然指了指自己身上打着补丁的麻衣。
“婆婆,此衣是你为我缝制的。”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答应你,你儿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
老妪蓦然停下动作,愣愣的看着魏长天。
而魏长天也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便转身走出院门,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小院里,一只大鹅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这是昨天魏长天带回来的,本来是打算今天吃掉,可没想到局势变化的这么快,如今已然是没了机会。
魏长天又一次忽略了一个小小的承诺,而因此侥幸逃过一劫大鹅却不懂得自己的幸运,只是仰着脖颈气宇轩昂的望着天空。
如今已是深秋,早有秋雁自北方飞来过冬,明年春天再飞往北方去。
南方的大地就像是一个母亲,年年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它们去而复返。
如同那个总是在车窗外望着你的人。
她们会说着相同的话,露出相同的表情,就那么静静的停留在原地。
看着游子走,等着游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