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遘的行程延迟了一日,出发时,已经是腊月初一。
陈遘在凌晨出发,避开了金兵巡骑,赵构严令,陈遘离开中山,不能让金兵知晓,至少做到越迟越好。
陈遘没有让周正随行护送,而是让他留了下来。梁景刀劈沙振,在中山掀起了滔天**,虽然一时镇住了沙振的部下亲兵,陈遘和言博奇也第一时间出来安抚,但无论如何,隐患还是埋下了。陈遘不放心,多留了一日,方方面面叮嘱了个遍。
对于梁景的铁腕政策,陈遘从心里是认同的,这个沙振,依仗着家族势力,经常公开叫板,陈遘也是头疼不已,但用人之际,也就忍了,加上言博奇从中斡旋,倒也相安无事。人就是这样,你退一步,别人就逼一步,历史上,陈遘就是手段不硬,要不,怎会让一个部将杀了全家,导致中山府抵抗了三个多月的局面,一朝打破,中山府当日陷落。这固然有朝廷软弱的原因,也有陈遘一再迁就之故。
陈遘不放心,坚持让周正留下来,自会在王爷面前陈说利害,让梁景放心。再说,陈遘为任中山多年,道路熟悉不在话下,倒也不用带路,加上亲兵百人,皆是跟随陈遘多年的亲信精锐,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梁景无奈,周正虽然留下,但还是派了近卫亲军一个十人小队随身护卫。陈遘见识了梁景的手段,对近卫亲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因为梁景一句话说得霸气:“这十个人,足以抵挡金兵百人巡骑半日!”
目送陈遘的队伍远去,梁景对周正、宋琦说道:“怎么样,咱们现在可是坐在火盆上了,有什么想法?”
周正现在接替沙振,担任南城防御使,宋琦为北城防御使,还有两名小队长高仕举、何方担任东、西两城防御使,各带十人小队,梁景中军自留五人近卫,还有五人斥候小组归刘汝能统帅。这还是赵构让多带人马,以梁景的初衷,自己带十个人就足够,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中山府上下,言博奇很配合,几乎没有什么二话;康如海第二天请了病假,说伤风了,交由副手张继负责一应事务,张继也是中山府人士,为人稳重,不好张扬,对梁景也是恭恭敬敬的,兵马事务,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但谢老头和梁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过一句话:“梁太尉,你一刀就把中山府冒尖的削平了,削得好!”可见梁景的铁血手腕在这个时候,还是非常有效果。
现在中山府的架子基本搭了起来,运转畅通,但梁景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说不上,就是一种感觉。他是猎手,这种直觉,一直很灵。
腊月初九,梁景召集众人议事,说了一件事,最近府衙小吏前往城东义仓接受,受到阻扰,虽然最后处理好了,但此事露出了一些苗头,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一出手,就是命门所在——粮食。
城东义仓并不是沙家所建,现在也没有到动用义仓的时候,梁景只不过稍微试探了一下,就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蛛丝马迹,这就是让他一直心里不定的原因,谢诚说过,沙家是保州、中山地区最大的地主,所建义仓虽然是官府之名,但实际管理和运作,还是靠所属之地的地方来运作,官府的常平仓一但见了底儿,就全靠义仓的粮食维持,这才是沙家最大的依仗,怪不得沙振被杀后,沙家一直不动,留着后手啊。
不过,好在义仓名义上还是官府管辖,不怕他来硬的,就怕私底下捣鬼,必要时候,梁景不介意把刀子再举起来。
现在最好的局面,是军队。军队崇尚武力,历来如此,你得有真本事,才能在军队里站稳脚。梁景一刀镇中山,不到一天,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问题在于,沙振刀法传承正宗,沙家总教习就是保州、中山两府一带有名的“南刀北枪”里的“南刀”沈万,据说沈万祖父曾从军抗击西夏,也和大辽交过手,沈家“破阵十三式”,威震西陲边地,纵横河朔两岸。沈万之父曾平方腊、征宋江,一把刀着实打下了沈家“破阵十三式”的金子招牌。沈万随父从军,屡立战功,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和父亲回到家乡雄州,后被沙家重金聘请为总教习。沙振随沈万学艺五年,乃是沈万亲传,不过沙振为人睚眦必报,沈万不喜,况且沙振性格乖张轻浮,不肯下死功夫,真正的精髓是学不到的,但足以让沙振扬名立万。
就这么一位人物,居然让梁景一刀剁了,毫无还手之力,这一下就把人们的三观颠覆了,这,还是人吗?现在,中山府上下人等,背后都叫梁景“梁一刀”,军队里自是不敢有乍刺之辈。
这几天,梁景就干了四件事,整兵,练兵、民兵、组社。整合所有军兵,分成三部分,少量精锐之士组建中军,作为总预备队,兼职军纪纠察;其余大部组合新编为前、后、左、右四军,分守四城,周正、宋琦、高仕举、何方担任四军统制兼四城防御使;少量老弱病残全部安排在后勤服务上,保留军籍,但不再上一线御敌。抽调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乡民,组建民兵,配合巡检司维持城内治安,缉捕细作盗贼;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组建儿童团,白天配合民兵巡逻站岗;并组建民社,把整个中山府划分四城区二十个社区,每一个社区搭建望楼一座,府衙出资,社区出力,防火防盗防金兵;区长由府衙派出人员担任,每个社区由乡民推举德高望重、有组织协调能力的人担任社长,社长下分街长,五户一保,自选保长,每户重新登记造册,核定人口数目。出入城必须有都防御使大营颁发的通行证,军兵出示特别通行证和军牌,特别是进城人员,那是要严加盘查的。好在金兵围困,一般人员,倒是极少进出。
梁景把架子搭好后,民政事务全部交由言博奇负责,自己和周正、宋琦等几名统制,全部身心投入到整军备战当中,一切按赵构的规矩和军中条令执行,无他,先培养军纪再说,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才是胜利的保障。
梁景做得最大的改动,按现在的话讲,就是“精兵简政”。兵的总数虽然减少,但整体战斗力却提高了,而且,他大幅度提高了军饷,说这是特殊时期,不能亏待弟兄们。要求言博奇保证“足额按时”发放,士兵不愿意领取,还可以存起来,随时领取,只是没有利息,倒是有一些小奖励,虽然不多,也没什么贵重之物,但毕竟方便了大家,又有少许甜头,倒也颇受士兵的欢迎。
但令言博奇动容的是,梁景和近卫亲军几位统制,决不吃空饷和克扣军饷,而且监督严格,军法队处理了几个冒领克扣的军官后,此风立马消失。笑话,现在,谁敢触霉头啊,你不知道“梁一刀”吗?
而且,梁景让言博奇专门造军户户籍,叮嘱,一定要实际人数,分类造册,也就是说,虽然都是军户,但还是按照正兵、辅兵(后勤)、民兵造册,甚至儿童团也专门造册,正兵、辅兵家中有一百亩免税田,民兵减半,儿童团每人十亩。只是这一招,中山府就乍翻了天,言博奇满头大汗来找梁景,要求暂缓一下,暂缓一下,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梁景只问了一句,“军中士兵可有意见?老百姓可有反对?”
你没法接话啊,就是因为下面都喊出“梁晴天”了。基层士兵饷银提高,没有克扣拖欠,军户家属落下实惠,看得见摸得着,损失的是谁?田产大户啊,就是所谓的“地主阶级”,对,王爷就是这么说的。“依靠人民”,只这四个字,梁景是越来越琢磨出味道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梁景一直把大营留在谢家老店没有动窝,算是利用点“特权”,把谢家老店的围墙加固了一下,各个屋子的屋顶,近卫亲军亲自动手修葺一新,门窗重新修缮粉漆,四角增加了望楼,特别让谢诚提气的是,大门外树立起的两座大旗杆,飘扬着梁景的“敕封天下兵马大**中山府都防御使”的大旗和梁景的牙旗,门前被划成禁区,设了路障哨卡,把个谢家老店活生生变成了戒备森严的军营。
谢诚现在是本片社区的一街街长,分管着街道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每天乐呵呵的早出晚归,家里的事,都托付给大管事谢百转和自己的大儿子谢风,大儿子参加了民兵,按照要求,每天要去集训两个时辰,也是忙得脚不离地。二子谢雨也在儿童团,忙不过来的时候,老谢只好把出阁的大姑娘谢荷姑叫回来,和姑爷一起帮忙料理,虽然一家子忙忙碌碌,但,谢诚感觉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得敞亮、痛快。
言博奇每天还是皱着眉头哭穷,要求梁景把军中伙食改为一日两餐,说非战斗期间,不用这么糟蹋粮食,粮食本来储备就不多,加上还要预防沙家掣肘,不应该这么浪费。
梁景一口拒绝,笑话,平时吃不饱,身体扎不下好底子,哪有力气抡刀动枪?不仅要吃饱,还要每天见荤腥,把言博奇整得,每天咧着个嘴,像吃了五斤黄连似的。但哭穷归哭穷,言博奇对梁景的话,不折不扣地执行,大军的供应,出来没有出现过短缺。
投桃报李,梁景对州衙事务,从不干预,明里暗里,都在支持言博奇,甚至把自己的五人近卫小组派给言博奇做贴身保镖,给组长贺彪下了死命令“言大人少了一根毫毛,你们提头来见!”
贺彪是贺虎的亲弟弟,贺虎接应梁景一战负伤,梁景就把贺彪带上,就当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重,贺虎嘱咐弟弟贺彪一句话“梁景是王爷看好的人,跟着他干,不吃亏!”
梁景和言博奇都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配合十分默契。实际上,梁景知道,中山府不差钱,陈遘是捞钱的好手,要不王爷怎么给他留着个总后勤部长的职位,不就是看重陈遘的捞钱手段吗?知府三年,能独自硬抗金兵两年之久,没有点家底,敢这么干?况且,王爷说过一句话,梁景表示非常赞同,大宋自上而下,喜欢攒钱,从太祖算起,攒了多少年的家底,最后都便宜了大金。王爷还说,钱花出去,才是钱;攒在手里,就是一大坨金银疙瘩,不当吃不当穿。王爷说这叫“流通”,钱,流通起来,才能生钱。王爷临走,可是灌了不少东西,王爷还说,不懂,没关系,记住就成,在实践中领悟,会更深刻。
梁景告诉言博奇,各地都是有大小不一的“封桩库”的,该动就动,你不动,那就是一堆死东西?发给军兵还能提升士气,当兵的,就盼着建功立业,就怕赏罚不明,没事,出了事儿,我“梁一刀”顶着。
每次钱粮支出,梁景倒是心细,每一笔交代的清清楚楚,记录得明明白白,梁景心里无私,自是胆大。言博奇争执了几次,无非怕到时候说不清,自己也想明白了,虽然前面有“梁一刀”顶着,自己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的,既然如此,不妨赌上一把,万一搏个前程,也未可知。
军政畅通,民心可用,梁景的都防御使,做得是风生水起,但王爷把梁景放在这么重要的地方,梁景自己明白,可不是来过官儿瘾的。
很快,梁景瞄住了一个目标,开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