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赵构正欲出门,前往州府衙门和宗泽会晤,却见吴福一溜小跑进了二门,给赵构行过礼说道:“王爷,宗大人来访。”
赵构扭头看看康履,康履急忙上前道:“王爷,小的知会过宗大人,宗大人当时并没有说要来的。”
赵构对吴福道:“请宗大人前厅一叙。”随即一干人众来到前厅。
片刻功夫,宗泽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过来,转过照壁,一行三人已是来到院子里。赵构急忙上前,笑道:“小王本欲前往,却让宗大人移步,小王失礼啊。”
宗泽急忙上前揖礼,已被赵构一把拉住,道:“宗大人,私下里,毋须多礼。”
宗泽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道:“礼不可废。康中官传谕,宗泽怎能让王爷屈驾,正好也有些要事请教王爷,还望王爷不要嫌我老头子叨扰。”
赵构大笑道:“小王高兴还来不及呢,宗大人,请。”
“王爷请。”宗泽侧身请进。
赵构随即和宗泽一前一后进屋,宗泽属下依然是府判沈周、录事参军卢卓二人,赵构身后有高进侍立,赵家兄弟奉命陪同,自有吴福等人伺候茶水等物。
分宾主落座,赵构言道:“宗大人,昨日匆忙,未及言明,阵亡兄弟需入土为安,宗大人可有安排?”
宗泽道:“王爷放心,磁州城以西,有一块风水宝地,唤作龙凤山,已请方术先生看过,依山傍水,最好不过。我磁州军将阵亡,也多安置在此处。”
赵构起身,眺望远处,缓缓说道:“大宋儿郎,为国捐躯,皆为英雄烈士。我等应为英雄烈士建立墓地,立碑著传,将英雄事迹广为流传,让大宋子民年年祭奠英烈,代代铭记伟绩。宗大人,能否陪小王亲自看看地方?”
宗泽起身道:“此乃宗泽之幸,王爷请。”
说罢,赵构和宗泽在众人陪同之下,前往龙凤山。
众人驰马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已经来到龙凤山山麓,放眼望去,龙凤山群山环抱中,有一处坡地相对较为平整,方圆大约十里。可见或松或柏,能略显一点苍绿,更多的是落叶枯木,矗立其中。隐隐约约,不少坟墓土冢间隔排列,应该是掩埋阵亡将士之墓。往南不远处,一道小河蜿蜒而过,河宽二三十步,河两岸,结有冰层。再往远处望去,又是一道山梁曲折蜿蜒,高低起伏,中间突兀起一道山梁,几经起伏,倒是像一个笔床,很是巧妙。
“王爷,此山背北向南,东西延缓而长,呈环抱之势,谓之玄武长伏;山之东,有山峰昂头,谓之龙啸;山之西,有崖蜷伏,谓之虎踞;地势自西向东而阔,小龙河蜿蜒流淌自东北流向西南入漳,山水灵动,可谓一方宝地。”宗泽左右遥指,向赵构介绍道。
赵构信仰深受赵佶影响,信奉是道教三清祖师,自是对风水堪舆也略知一二。单从风水角度,此地也算是一处宝地,只是面临战乱不止,不得安生,也是略有不足。不过,既然选择在此,赵构有信心护得周全,况且,这个地方着实不错,赵构心里还有其他想法,只是当下不便言明。
赵构指着龙凤山西侧,有一个凹进去的山谷,问道:“那是何地?”
宗泽顺着赵构的手指方向看了看,回道:“王爷,那个地方叫小龙湾,小龙河自此拐了一个湾儿,南下入漳,河流两边,却是一片缓坡地,地势不如这边平缓。”
赵构策马前行,宗泽等急忙跟上。顺着小龙河北岸,一行人来到山谷之地,但见两岸山势陡耸,是一处两山夹一口地势,十分险要,山麓之阳,虽不是十分平坦,但坡度不大,利于修整;四周山坡虽有起伏,但山脚有一处高地,地方也不小,却是整个山谷的制高点,可总览四方。赵构大为满意,心里想:“天赐福地也!”
赵构指着这片地方,对宗泽言道:“宗大人,山谷外,可建烈士陵园,此处小王另有用处。我看吴管家这几日,运筹安排,甚是妥当,不如让其监督建造,我有一些想法,也能就近沟通,宗大人以为如何?”
宗泽笑道:“王爷抬爱,那是吴福的福气。说来也是,吴福吴福,却有大福。吴福,你还不谢过王爷。”
身后吴福赶紧施礼道谢,赵构摆摆手,道:“先别着急谢,吴福,小王在军中,这是军事,行的是军令,干不好,可是要军法从事,你有这个胆子和能力吗?”
吴福正色道:“王爷抬举,小的只知道全力以赴,做不好,甘愿军令惩处!”
赵构大笑道:“好,有胆气。小王相信你。”
说话间,赵构扭头看看高进,对宗泽说道:“宗大人,小王初到贵地,能不能请宗大人给介绍介绍本地风土人情啊?”
宗泽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如何不知这是赵构有话和自己单独聊。随即笑道:“王爷哪里话,请。”
二人提缰勒马,向山谷外走去,身后,只有高进一人骑马跟了上来,落后三五十步,赵构的近卫亲军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赵构缓缓而行,宗泽也不说话,在身后紧紧跟随。出了谷口,赵构说道:“宗大人,今年高寿六十有六了吧。”
宗泽没想到赵构开口问的是自己的年龄,急忙回道:“王爷好记性,宗泽正是双六之年。”
赵构道:“曹孟德有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宗老,您就是我大宋之宝啊。”
宗泽心里顿时暖流激涌,自己一己之力在磁州抵抗,数次大破金兵,逼得金兵绕路南下。磁州一带,几成金兵禁地。当今官家却是一味求和,忍气吞声。自己虽身兼河北义兵总管,可是,并没有册封部属和转运之权,众多义军成份不一,志向不同,如果一不能升官,二不能发财,名利皆无,你指望都用一颗报国心来抗金,那是书生愚蠢之见。
但赵构一番话,却是深深触动了宗泽的一腔爱国之情,让宗泽如沐春风。心中那或是惆怅或是不甘,或是小怨或是沉寂的心情,忽的开朗起来。毕竟是赵家宗脉,还是不甘心被烧杀侵虏,“如果当今官家是能有此胸怀抱负,岂不是我大宋之福。”宗泽忽然脑子里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想到这,宗泽欣然道:“王爷过誉,宗泽深受君恩,职责所在,一把老骨头,金狗狼牙棒虽硬,宗泽还扛得住。”
“如果我官家哥哥扛不住了呢?”赵构话锋急转,一个偌大的话头给宗泽抛了过去。
宗泽一愣,没有想到话锋转得这么突然,有点措手不及。
赵构继续加大火力,又道:“岁初,金军两路南侵,官家哥哥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府,可三府军民概不奉诏,如此事发生在磁州,宗大人如何处置?”
话,说到这里,虽是隆冬,宗泽的汗却冒出了额头,心里可是有点七上八下。真要捧着圣旨而来,自己奉旨割地还是抗旨守城?前边自己还说深受君恩,那就得奉君之命,可要在自己手里割地求和,双手奉上磁州之地,自己是一万个不愿,虽说是奉君之命,且不论历史如何评说,单是磁州军民父老,就能把自己吃了。
宗泽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怎么接这个话头。没想到,赵构还没有就此放过他,又是一颗“大炸弹”扔到了他头上:“宗老,小王此次奉旨离京,出使金军完颜宗望大营,担任告和使一职,再次割让三镇之地;不妨告诉你,门下侍郎耿南仲、同知枢密使聂昌出使金军西路主帅完颜宗翰大营,和小王告和使一样的使命。这几件事,不知宗大人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