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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0章 满朝文武,不如一校事

    汉魏吴三国鼎足之前,魏国是唯一一个大规模屯田以恢复耕种的国家。

    三国鼎立以后,季汉者是唯一一个举国之力,集中民力物力修复、开拓前人留下的灌溉工程的国家。

    至于吴国,很抱歉,虽然也有过一些动作,    但规模并不算太大。

    到了现在,魏国已经丢失了屯田的优势。

    而季汉,却依旧保留着丞相在时重视水利灌溉工程的传统。

    毕竟当年丞相接手大汉的时候,只有西南一州之地,而且还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在外战争惨败,    强敌虎视。

    在内家家戴孝,    人心浮动。

    当是时,    益州实是疲弊已极。

    面对蜀地世家的蠢蠢欲动,朝廷为了在与地方豪右的博弈中掌握主动权,不得不想办法掌握更多的钱粮。

    治水复耕种,以广赋税,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如果说季汉是形势所迫,那么那一年的魏国,其实有着比季汉多得多的选择权。

    可惜的是,曹丕接手魏国以后,宁愿征发民夫开凿运河,好让龙舟能从洛阳直入淮水,方便他领着大军游街。

    也不愿意好好整顿曹操留下来的屯田客府。

    以至于为曹操统一北方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屯田客府,    在曹丕手里居然变成了一种负担。

    待到曹叡登基,倒是喜欢搞土木工程。

    不过方向是宫殿,    而不是水利。

    待季汉取得了陇右凉州,对关中形成俯瞰之势后,曹叡想要补救,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手握屠龙术的冯鬼王,精准地看到了魏国天生潜在的缺陷。

    更重要的是,他还知道这种缺陷将在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历史趋势。

    他所要做的,    就是给这种趋势添油加火,让恶之果早些到来,反噬魏国。

    汉吴两国的结盟,可以不断轮流出击,让曹叡根本腾不出手。

    每每曹叡想要整合内部时,他就会发现,汉吴两国总是掐着点出兵犯境。

    特别是季汉对魏国的巨大压力,让曹叡不得不屡屡放弃革除国内弊制的打算。

    反而是被逼得越发依赖世家大族。

    可以说,魏国的实际分裂,洛阳与许昌的分治,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时到今日,汉魏局势,已然翻转。

    更别说季汉除了水利灌溉工程,还有新型灌溉工具。

    当年拿下陇右的时候,正好遇到陇右大旱。

    那时冯都护留守陇右,造出了不少水车,积累了不少防旱经验。

    这些年来,已经从单纯的高筒水车,发展出各类各样的水车。

    人力、畜力、水力,高筒、低筒、翻车,    单组、多组……

    穷有穷的用法,富有富的用法。

    不管是哪种地形,总有一款适合你。

    以三国时代的耕种水平和耕种面积,只要不是遇到百年一见的大旱。

    比如说像那种炎旱冒烟,万里赤地的情况。

    也就是说,只要河流里还有水,那么就不用太担心抽不上水灌溉。

    而历史上发明了龙骨水车的马钧,这个时候正在洛阳修城墙。

    马钧是不是真的在搬砖不知道,反正魏国太傅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不管怎么说,魏国的底子也比吴国的要好上许多。

    面对延熙三年的这一场春旱,许昌和洛阳,就算是拼光最后一点底子,总也能勉强熬下去。

    但吴国就不一样了。

    豫章以东,是以建业为中心的丹阳郡和吴郡为主要产粮区。

    但吴郡乃江东世家林立之地,方便引水灌溉的上好田地,早就被地方豪右所占据。

    普通百姓,寻常年景都是勉强存活,在这种旱情下,根本没有一点对抗天灾的能力。

    而丹阳郡,光是支撑起朝廷的府库支出就已经够勉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赈灾?

    豫章以西的荆州,情况就更是复杂得多。

    荆州本是四战之地,前些年差点被战火烧成一片白地。

    直到夷陵之战后,才算是安定一些。

    陆逊主持荆州屯田,谁料到才过三年,屯田初见成效,就被调去了武昌。

    然后么,冯鬼王趁虚而入,大力推销种甘蔗。

    现在整个荆州都指着种甘蔗换红糖赚票子,再拿票子买蜀地的粮食。

    换成以前,真要被逼急了没粮食吃,把甘蔗砍了重新种回粮食也不是不行。

    反正到时候荆州士吏西望王师,乃至揭竿而起,肯定不是因为无聊或者喜欢吃红糖什么的。

    肯定是因为孙吴不得人心,大伙都是为了反抗独夫暴政。

    至于到了现在,这荆州的甘蔗,更是动也不动不得了。

    因为吴国还欠着季汉一大笔债务呢。

    这笔债务的一部分抵押,正是荆州的粗糖产量。

    今年季汉才刚运了第一批兵器铠甲过来,你吴国这边,突然说抵押物不能按时交付?

    冯都护就算是再怎么豪爽大气,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很为难的。

    大汉的东西,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这么浪费?

    所以说,仁政爱民,并不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口号。

    或许平日里看不出对统治者什么好处,甚至还会让统治者觉得被过于束缚,不能恣意而为。

    但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它却可以帮助百姓有更大的机会渡过困难。

    同时也让统治者能继续歌舞升平,享受得更长久一些。

    不至于治下有人总是想要在祠庙里烧火,然后学狐狸叫。

    就如吴大帝,这些年光顾着铸大钱搜刮民间财富,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就傻了眼。

    这個时候,莫说是派人出海。

    就是明年能不能按时组建起骑军,那都是个问题。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地方上的公文有如雪片般飞来,全都是在告急。

    孙权在朝堂上询问诸臣应对之法,群臣皆一筹莫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有应对之法。

    毕竟这是老天的安排,除了向老天祈雨,求老天可怜,还能有什么办法?

    最后还是丞相顾雍,老成持重,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让太史令推算良辰吉日,派遣朝中重臣前往各地主持求雨。

    除此之外,孙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是同意了。

    毕竟府库没钱啊!

    求雨,已经是了便宜的办法了。

    只是现在全国都是旱情,那么多郡县,总不能把朝中的所有人都派出去吧?

    就在孙权与众臣商量怎么安排人手的时候,病才刚好不久的太子孙登,主动请缨,愿意外出前往诸地求雨。

    看到太子如此体谅自己,吴大帝不禁一阵感动。

    只是他对此事似有犹豫,看向卫将军全琮:

    “卫将军以为,太子之请如何?”

    孙权不问他人,只问全琮,皆是因为一件事情:

    当年称帝后,他曾派遣太子领军出征,群臣莫有敢劝者。

    唯有全琮上表,言古来太子皆是抚军监国,莫有领军出征,陷于险地者。

    这才劝阻了孙权,让人把已经出征的孙登追了回来。

    但见全琮起身作答:

    “太子体陛下之忧,恤百姓之苦,大善是也。”

    孙权见此,这才点头答应孙登的请求。

    散朝回到后宫,孙权面有忧色,忍不住地长吁短叹:

    求雨只不过是无奈之举,最后能不能求下来,谁又能知晓?

    而且就算是上天见怜,下得雨来,只怕今年的耕种也已经误了。

    “陛下,地方又有文书送来。”

    负责监察中央和地方州郡文书事的吕壹,虽然看到陛下的心情不太好,但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禀报。

    孙权闻言,更是不悦:

    “又是关于旱情的?”

    “正是。”

    “不看!都是一样的事情,一样的说辞,他们除了这个,是不是就不会别的?”

    面对有类家臣的吕壹,孙权根本没有必要像在朝堂上那般,收敛起自己的脾气。

    但见他略有恼火地说道:

    “朕派他们出任地方,是替天子牧民!是让他们替朕解决问题!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天到晚只知道发文告急。”

    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尽量躲开的吕壹,此时凑上来,自然不是为了触吴大帝的霉头。

    待孙权发了一通火过后,吕壹这才轻声说道:

    “陛下,正所谓一年之计,唯在春耳。如今春旱,宜早为冬日做打算才是。”

    孙权正气在上头,闻言更是烦躁:

    “吾岂不知耶?但如之奈何?若吾亲自求雨而得之,莫说是一次,便是十次八次,亦可为之。”

    吕壹继续提醒道:

    “陛下,此时求雨,就算是能求得下来,恐怕已然迟矣!”

    “故而臣以为,与其求雨,陛下还不如想办法求粮,囤粮以防年末之饥,方是其时啊!”

    这些日子一直处于烦躁焦虑状态的孙权,听得吕壹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误了春耕,粮从何来?”

    谁都知道此事的根本,就是粮食。

    但如今江南淮北,皆有旱情,谁家会有余粮?

    吕壹等的就是孙权这一句。

    他微微一笑,又凑得更近了:

    “校事府监察文书,故臣早知陛下所忧。陛下有忧,则是臣之辱也。”

    “有辱则不敢轻忘,臣打听过了,蜀地那边,粮价仅是略有所涨,听说今年的旱情,对西边的影响不大。”

    孙权听到吕壹这番话,不禁惊喜交加:

    “此言可是当真?”

    吕壹连忙说道:

    “此等大事,臣岂敢妄言?校事府与汉国交通物资,早就打听好了。”

    自汉天子迁都长安后,南乡交易所虽然也跟着迁去了长安。

    但设立在永安的汉吴易市,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

    永安易市,仿南乡交易所,每日都挂牌大宗物资价格,也承接物资交割契约。

    但仅限于蜀地对吴国的交易。

    不过这也足够了。

    从吴地过来的一部分商队管事,终于不用再跑冤枉路,前去南乡打探买卖消息。

    吕壹给孙权的惊喜还不仅于此。

    “而且臣与汉国那边,已经联系过了,说是今年要多买一些粮食,那边已经在筹备了。”

    孙权一听,猛地瞪大了眼:

    “当真?”

    “陛下,契约都已经备好了,就等陛下答应。”

    “好好好!此事乃是大好事,何须等吾答应?你直接应下就是!”

    虽然不知道吕壹能从蜀地那边买回来多少粮食救急,但多一担粮食,那就是多一份保证。

    更何况,汉国的粮食,一向充裕。

    这签了契约的,数量恐怕不会少……

    想到这里,孙权又想起一件事情:

    “那买粮食的钱,你从何而来?”

    “陛下,这正是需要陛下答应的原因啊。”

    吕壹说道,“其实这批粮食,不是府库里出钱,是荆州的大族,体恤陛下,愿意为陛下分忧。”

    “他们?”孙权一怔,“他们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好心。

    而是因为校事府在荆州那边,有不少甘蔗园的干股啊!

    “陛下,他们当然是不会这么好心,自然是有所求的。”

    吕壹解释道:

    “如今交州先有夷乱,又有贼子叛乱,那些乱臣贼子,攻零陵、桂阳,其乱波及荆南。”

    “其中有不少交州豪右,乃至军中将士,牵扯其中。”

    “比如那叛将廖式廖潜兄弟,非但家中有不少良田,而且前些年还领着将士,在荆州屯了不少田。”

    “他们的这些田产,按理来说,是要没入官府的。现在荆州那些家族,就想着把它们都买下来。”

    孙权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冷笑:

    “买下来?我看他们是想护着廖氏那两个贼子的亲族吧?”

    吕壹没有否认,反是顺着孙权的话说道:

    “陛下,廖氏在荆州,好歹也算是豪族,廖氏两贼子的亲眷,肯定是要连罪的,他们不敢保。”

    “但剩下的其他人,罪倒不致死,廖氏愿意出钱出粮替他们赎罪,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两汉以来,莫说是出钱赎罪,就是出钱买官,也是正常。

    孙权真要因为此事而责怪荆州廖氏,倒也犯不上。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吴粮食告急。

    若是再不想办法,年底恐怕就会出现饥荒。

    吴大帝这个时候,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但他心里终是有气:

    “出钱出粮可以,但这价钱……”

    他看了一眼吕壹。

    吕壹会意,连忙笑道:

    “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

    “你做事素来合我心意。”孙权见此,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只是这个事,事关重大。”

    “既然他们愿意出钱粮,那就莫要客气,这个时候,可不是讲交情的时候。”

    有冤大头送上门挨宰,吴大帝肯定不会小气。

    再看看吕壹,孙权有悲有喜:

    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校事府能为朕分忧,要汝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