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清好奇看向北溟鹏,口中不解问道“泪泉......听师父你说难不成这泉水是眼泪形成的?”
北溟鹏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在很久之前这六重海域其时并没有这方泪泉,泪泉最早的地方是在北山经妖界之地。只是某天我恰好路过那里,便随手将这泪泉带回沧海,一直寄放在此。想不到后来泪泉扎根在此居然可以开辟出自己的泉眼空间,以至于最后成了山海两界的佳话之一。”
“师父你说的是山海八景之一吧?”汲清笑着说道。
北溟鹏看着眼下的泉水,水面淡绿,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八景的由来是因为曾有一位合道境的游侠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名川胜景,这才好事为之。泪泉被那人列为其中之一,想必也是他早前来过此地,见识到泪泉的特殊和与众不同。而我说的佳话则是关于泪泉的来历,这一点恐怕当初那人都不清楚吧。”北溟鹏缓缓说道。
“泪泉的来历?”汲清心中一阵嘀咕。
按照先前师父所言,泪泉早前应该是在北山经妖界,是师父后来带到了沧海,难不成这泪泉一开始也不在北山经?
北溟鹏看着汲清脸上的云里雾里,一眼就知晓这丫头的脑袋估计又在天马行空了。
“其时也算不上什么秘辛,这泪泉的前身本就是一位姑娘的眼睛,是她的眼睛化成了泉眼,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泪泉一说。”
汲清一愣,本能的向着池潭看去,果然如师父所说,这泪泉的形状结构和人的双眼极其相似。在池潭的中央有一道草堤,将泉水一分为二,如人的眼眶一般。
“一位姑娘的眼睛?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汲清兴致使然,好奇问道。
“具体我也是听民间传闻,说是在很久之前有一对恋人,男的叫王俊,女的叫兰香。两人互生情绪,爱慕彼此,可因兰香年长王俊数岁,一直不受男方家里人的喜欢。但王俊没有理会这些,依然拗着性子要和兰香在一块,时间一长,家里人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二人得偿所愿,最终结为夫妻,只是在成亲后的数年里,两人生活窘迫,贫困潦倒。因为在此之前王俊本就是读书人,基本很少下地干活或是操劳家中琐事,所以在两人成亲以后,这个家大多数都是靠兰香一人支撑起来,以此来供养王俊能继续饱读诗书。好在王俊学有所成,信心满满要去参加考举,想通过功名成就的那一天为这个家带来一丝希望。”
汲清追问道“那他最后成功了吗?”
北溟鹏说道“王俊想要参加科举大考,得去往离家数百里之外的庙堂,可眼下他们的家境清寒,已是迫在眉睫。加上这几年都是一个妇道人家在为这个家劳心劳力,缝缝补补省贴家用。王俊想要科考,路途遥远,途中更是需要一笔不菲的花销,这就让本不富裕的两人更加雪上加霜。”
“啊,那怎么办,难道王俊饱读诗书这么些年,就要功亏一篑了?”汲清面有惋惜之色。
“不然,后来是兰香的弟弟出手帮助了他们,她的弟弟变卖了当年他们生母留下的一对黄金手镯,这才凑齐银两让王俊有了上京赶考的机会。”
“原来如此,兰香的弟弟也很好啊。”
“那是人家用来娶媳妇的。”
“那王俊考试没考中么,难道他功成名就回来不会报答弟弟么?”
北溟鹏摇了摇,道“这些都说的有些远了,其时最后正是因为王俊没有考中,心灰意冷之下,读书人的另一种秉性完全暴露,不愿认命,又自命不凡。读书读多了,自以为满腹经纶可以为国为民,或是信手拈来几篇仁义道德谴责自己的怀才不遇,再者就是吟唱风月,寄情山水,以此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如王俊这般人便是可笑的很,科举不中,也不顾家中还有妻子守候,竟是一股脑扎根在盛世帝都之内,整天混迹各种风月酒肆,提笔写诗,在烟花小巷闯出一番名头后,很快就拜入在一位当官的府邸之中。因王俊的投其所好甚得此人欢心,加上王俊此人心思玲珑,读了不少书自然也就有几分头脑,是以常常和那位官员如影随形,出谋划策。”
“殊不知这位官员本就是当朝的贪官污吏,可王俊后来知晓仍是不知悔改,还助纣为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他为了更好的前程,与那位当官的狼狈为奸,在当时可是祸害了不少百姓。”
汲清听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王俊居然成了这样的人。
“师父,那兰香呢,是不是再也没有见过王俊了?”
北溟鹏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兰香在家苦等王俊不归,便让其弟弟前去京城寻找,可她弟弟到了京城打听了许久都无人知晓有个叫王俊的考子来过。直到后来某天在街上遇见一人和王俊长的十分相似,通过探查,她弟弟才明白王俊早已改名换姓,成了那当官家中的赘婿。”
“知晓王俊的忘恩负义,她弟弟很快就去官府人家告状,却是被王俊得知后命人关押起来,还被打的皮开肉绽,最后将他扔了出去。”
“后来知道事情原委的兰香得了失心疯,整日跑到村口的水泉边以泪洗面,只是有一天兰香不知怎的突然坠落掉进了古井,等村里人捞起来的时候,兰香早已死去。在兰香死去之后,那口井里的水却是再也不能被人所用,只因打捞上来的泉水喝起来都是又苦又咸,村民只当是兰香在水泉边哭了太久,这口泉水都被她的眼泪灌溉,而这也是泪泉的由来。”
汲清听的默然无声,许久,看着眼前的泪泉,她不禁拽进拳头,恨恨说道“那王俊真是可恶,害人不浅啊。”
“那清儿你可知王俊后来在那位官员的提携下,平步青云,衣食无忧,一生逍遥法外,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汲清不甘回道“难道就没有报应吗?”
“有啊,不过也是下辈子或者以后的事情。王俊今世为虎作伥,恶贯满盈,可这一生顺风顺水,吃喝不愁,读了不少书,让他有个好脑子,这才使得他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师父,读书难道就只是为了追寻自己想要的吗,王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书人的品质一点都没有具备,这样的读书人我一点也不倾佩。”汲清不满说道。
北溟鹏板着脸色,道“如王俊这样的读书人世间芸芸不在少数,其实不能去责怪他们的狭隘或是求利。世人常说不以贫富论高低,不以贵贱分大小,可在这个世道上,终归是书上说说罢了。人心惶惶,见钱眼开,唯利是图,力争上游,又有什么错?就拿王俊来说,许是他见惯了人情冷暖,又或是不愿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只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这也无可厚非。”
汲清皱着眉头,仍旧不愿苟同,她驳回北溟鹏所说,道“这也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行径如此卑劣,连自己的结发夫妻都可以弃之不顾。明知道那当官的是贪官,还要仗着自己有几分笔墨去糊弄是非?既然读了那么多书,读书人的正气和道理去哪了?就只是用来为自己谋福利?”
“有何不可?”
“师父!”
“清儿,这只是其中一种读书人,为师让你读书,你不正是另一种读书人吗?”
汲清不解看向北溟鹏,后者脸上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这也是为师对你的寄望和嘱咐,读书人,当立志于天下。”
“读书,当有志气,当有骨气,当有大气。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为民而学,为国而学,为未来而学,唯有如此,才能学以致用,学有所成,为山海天地立命,这才是我辈读书人的典范。”
汲清恍然大悟,道“我就知道师父不会认同王俊那样的存在咧。”
北溟鹏脸有欣慰之色,继续说道“你能有此见解,说明清儿已经有了自己的理念,为师想告诉你的是,不管如何,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观念和想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不去苛责批评什么,只求做好自己的本分。力所能及之下,再去为这个世道的不平做点什么,以自身行善为之,感染他人,哪怕不行善,但不作恶,就已经是最大的善行了。”
“是这么个理,我很认同师父说的呀。”
“自古以来圣贤皆有浩然正气,为民求愿,造福一方,这都是前人圣者凝结在书上的智慧和结晶。清儿虽是女子之身,可在为师看来,女子性情一样不弱于男子,只要心有善念,心系苍生,一样可以用自己的道理去为这个世道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汲清略有所悟,道“师父说的这种读书人是了不起的读书人,如王俊那样的读书人也情有可原,那岂不是世人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自己愿不愿意对吧?”
“对错自在人心公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态度和活法,我们指责谩骂他人,要么是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要么就是嫉妒不甘。此外,那些大义者正如你所说,亦是胸怀大志,愿意以一己之力,为这个世间付出一切,那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那我要是学不来呢,如段前辈那样舍身取义,心怀天下,我好像做不到啊。我就想姥姥能平安,希望族人安好,希望师父能开心,希望故渊哥哥能早点来看我,这样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汲清认真说道。
北溟鹏看着汲清的模样,听着她如此单纯话语,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心中所愿,自是希望以后当她成为了大地之母能为这个山海苍生守护平安。
可汲清呢,汲清是他的徒弟,他的教导,难道仅仅是为了汲清以后将自己的所有交给这个山海世间?
见北溟鹏沉默不语,汲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辜负师父先前对自己的教导,当下小声说道“师父,要是我以后出息了,只要身边人平平安安,我还是很愿意替那些有需要帮助的人尽心尽力的,毕竟师父教我的道理,我不能不听。”
“只是师父教你,你便要这么做么?”
“是啊,师父教我的,我当然要听。”
“清儿,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师父不生气,为了能早点带我出去找姥姥。”
“......”
汲清看着北溟鹏低头陷入沉思,咧嘴微微一笑,道“此外,师父说的也很有道理啊,读的书多了,修行在这个世间,自当要心存善念。要是某天我能力和师父一样大,肯定要肩负起应有的责任,这才是读书的道理嘛。”
北溟鹏静静看着眼前的汲清,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这样的教导是否真的没有瑕疵,又或是说把自己的理念强加在汲清身上。
可不管如何,汲清能这样说,已然是他想要的结果。
“清儿能有此觉悟,为师很开心,不过读书这事来日方长,书上的道理说的再大也仅仅是纸上谈兵,等到哪一天你真正可以用书上的道理去行走这个世间时,那就是清儿身体力行的时候。”北溟鹏缓缓说道。
“师父放心,那我一定多读书,这样以后也不怕书到用时方恨少,道理穷尽无话说。”
北溟鹏挑眉,道“这句话也是书上看来的?”
“非也,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清儿慧根很高啊。”
“有多高?”
“没有剑碑高。”
“师父.......”汲清小声咕哝了一句,看来当日和北溟鲲在剑碑上做的事,师父是一清二楚。
北溟鹏看着汲清委屈的模样,忽然多了几分爱惜,他向着汲清说道“落草而长,渐入世俗,于滚滚不息。在喧嚣飞扬的人流中,我们都很难驻足,稍作停顿,更难脱浊流而出。为师说的读书读出道理,读到有出息,可以为民尽力,为苍生谋福,为社稷贡献,那是大义,是一个人的成长和志向。但也有很多读书人饱读诗书并无此等意向,那么便可通过读书来修养自我,清心寡欲,寡欲益行。养心为善,为善济贫。静心读书,读书求知。安心修性,修性健身。宁心练功,练功益寿。这同样也是自我修养的一种方式。读书是,修炼也是。”
汲清听的摇头晃脑,似懂非懂,却悉数将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汲清学有所悟,当即问道“那请问师父,我们读那么多书,修身立命,该以怎样的姿态去为人处事呢?”
北溟鹏停了停,他看着汲清目光清澈,脸上隐有期待之色,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其实是想告诉汲清未来的成长方向,想告诉他自己对她的期望,可是在看见那一双目光之后,终是选择不再干涉什么。
北溟鹏颔首沉吟,半响,缓缓说道“嗯......应是言慢者贵,性柔者富,德厚者旺,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身在当下,便活在当下。”
“原来如此,那我就要身在当下,活在当下!”汲清一言肯定喊道。
北溟鹏轻轻点了点头,道“走吧,既然到了这泪泉,为师带你好好逛逛周边,就当是出来散散心。这泪泉除了眼下这一方池潭外,林间风景同样绝美,你没去过凡尘,恰好可以看看此地风景。”说完,北溟鹏率先向着前方走去。
汲清昂头看去,见师父已经自顾飘然远去,她看了看脚下的池潭,嘀咕说道“我说这泉水怎么是咸的,原来这泉水真是眼泪所化。”
泪泉自成的空间不过数十丈之宽,北溟鹏拉着汲清漫步在林间,周边,俱是笔直参天的大树,树叶是淡黄色,微光透过上方树叶洒落,置身在此,犹如秋末一般。
汲清活蹦乱跳,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时而跃向高处,时而穿插在林间各地,好不兴奋。
北溟鹏则是若有所思的自顾游走,不知在沉思什么。
在林间一方空旷的草地上,有一块斑驳的大石,当汲清一跃而下站在大石上,差点不小心滑倒,因大石周身满是青苔,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弥漫。
汲清飞落站在底下看着这块比自己还高的大石,围着转了一圈,发现这大石四四方方,工整的出奇,连四周棱角都格外分明,仿佛是被人打磨雕刻,直接切成这般形状。
汲清眼珠转了转,这样一处地方还摆着这么一块整整齐齐的大石头,看上去颇为奇特,只是自己来回揣摩了半天,仍旧没有发现异常。
正当汲清欲上手探查一二时,不知何时出现的北溟鹏一把抓住汲清,板着脸问道“这石棺里可是葬着一位空心人,你想干嘛?”
被北溟鹏抓住后,汲清只是低着头,又情不自禁的抬起另一只手向着大石抚摸而去。北溟鹏挑眉不悦,正欲呵斥两句之时,下一瞬间立马抱起汲清,向着一旁闪去。
布满青苔的四方大石坐落在原地,亘古不动,一切照旧。
看着汲清眼神涣散,整个人好似魂不守舍一般,北溟鹏双指飞快在其额间轻轻一点,一粟金光顺着汲清印堂处没入,很快便将汲清恢复原样。
只是在金光没入汲清身体的那一刻,北溟鹏忽然脸色一寒,看着汲清的样子猛然一阵怒火。
当汲清回过神看向北溟鹏时,后者正对着自己怒眼圆睁,满是怒容。
“师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靠近那块大石头时,好像石头里面有什么在呼唤我,鬼使神差的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啊。”汲清这会是真有点害怕,她从未见过北溟鹏如此脸色。
北溟鹏紧紧盯着眼前汲清,眼中怒火虽然不减,可脸上随之而来的是迷茫和懊恼。
“你可知石棺里葬的是谁?”北溟鹏冷冷说道。
“石棺?是谁。”汲清下意识问道。
“和你一样服用过双生花的人,这下你总该知道为什么你会不自主被石棺吸引?”
汲清晴天霹雳,脑中一片空白,眼神情不自己撇向后方,看着那方古老的石棺呆呆愣神。
许久,汲清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后,一副不觉任何不妥之色,笑着说道“我说呢,怎么好像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原来这石头里也藏着一位和我一样的人啊。”
北溟鹏见汲清还能笑的出来,怒道“双生花长在永恒岛上,当年被葫芦岛吞并,你究竟什么时候去过永恒岛?和谁一起服用此花的?白的还是黑的?”
汲清挠了挠头,看着北溟鹏怒火中烧的模样,当下整理几番思绪,道“是和故渊哥哥一起的,我吃的是白色,故渊哥哥是黑色。”
“你!简直是无知,你知道双生花的作用么,知道白色花萼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危害么?”北溟鹏气急不已。
“知道啊,当初在永恒岛血纱前辈都和我说了,要不是有双生花,故渊哥哥怕是就危险了。”汲清直直说道。
北溟鹏此刻听到汲清一口一个故渊哥哥,真是恨不得就地将此人碎尸万段,难道他不知道汲清一旦服用双生花,等同于自己的命就交给他了么?万一他身在天边出现什么意外,可是会连带汲清也无辜受损。
汲清看出端倪,深怕北溟鹏有所误解,当下一五一十将当初在永恒岛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北溟鹏,且直言交代墨故渊当时处于昏迷,对此事至今都不知晓。
北溟鹏在听完汲清所说之后,哑口无声,不禁对汲清多了几分无奈。
半响,北溟鹏终是苦叹一声,道“也不知该说你傻还是痴......”
“不傻也不痴,当初故渊哥哥都可以舍身为我当下致命一击,我替故渊哥哥疗伤,又有什么不对。况且我本来就喜欢故渊哥哥,能和他性命相连,我还觉得挺好的。”汲清自顾傻呵呵的笑起来。
北溟鹏自知此事已然发生,况且当初自己和汲清还没有师徒缘分,即是过去的事无可挽回也只能作罢,但愿那个叫墨故渊的小子以后不会有事,不然可就连累汲清了。一念此处,北溟鹏无端有些烦躁,好像墨故渊的生死安危也成了他心中一丝芥蒂存在。
汲清小心翼翼再次看了看那方石棺,轻声朝北溟鹏问道“师父,我们能过看看么?”
北溟鹏蹙眉说道“还想再尝试下失去心智的感觉?”
汲清腼腆一笑,道“有师父在,我肯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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