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萧萧北风起,城上健儿吹落耳。
将军玉帐貂鼠衣,手持酒杯看雪飞。
——《北风行》刘基(明)
……
恩威并举、刚柔相济,方为平衡之术。
白复是喋血沙场的将军,可不会一味怀柔,姑息养奸。
金吾卫与京兆府昭告天下,对十恶不赦、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白复在金吾卫公廨前,摆下十根火漆杀威棒,胆敢杀人放火、抢男霸女者,杀无赦!
白复手持千牛刀,有先斩后奏之权。但白复并不轻易擅权,而是将人犯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按大唐刑律,定罪量刑。
地下帮派知道白复言出必行,再不为触犯刑律的重犯提供庇护之地。
一批批十恶不赦、臭名昭着的罪犯被缉拿归桉,移送大理寺定罪。刑部死刑复核后,当街问斩。此举大快人心,迅速赢得百姓民心。
弥勒教参与大明宫叛乱的漏网之鱼,也被一网打尽,移送大理寺和刑部。
潜伏在长安的扶桑、新罗、吐蕃等国密谍逐一浮出水面。对于这批密谍,白复将其行踪牢牢掌握,暗中盯梢但不抓捕,以备日后大用。
……
这日,白复率领金吾卫骁骑,巡视六街。
行至宣平坊时,只见一座府邸大门洞开,府门影壁后的庭院当中,近百名兵士手持刀剑,将府中数百名老幼妇孺捆绑在一起。
兵士们怒声呵斥,不时挥舞马鞭,粗暴地鞭挞被绑缚之人。
这群兵士铠甲鲜亮,肩盔下缘缀着黑斑獒皮,一看便知是隶属于内侍省的獒卫。
獒卫乃是知内侍省事李辅国设置的秘密机构,由数十名为虎作伥的江湖异人术士充当鹰犬,专门刺探百官隐私。
一旦发现政敌的把柄,獒卫立刻将人海捕下狱,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一旦罪名坐实,家族男子株连绞杀,女卷妇孺送入掖幽庭为奴。
朝中百官,闻獒卫之名而色变。摄于獒卫淫威,朝中六部对李辅国唯命是从,无人胆敢抗拒违逆。
白复眉头一皱,命人前去了解情况。
片刻之后,小校回来禀报,此处乃是左散骑常侍张镐大人的府邸。被绑缚的老幼妇孺乃是张镐大人的家卷。
说起张镐,也是肃宗一朝出名的贤臣,被誉为“侠义宰相”。
至德二年(757年),张镐拜相,担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张镐处事公正,拯救过不少蒙冤下狱的官吏。特别是对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士子,张镐更是怜其才学,庇护有加:
谪仙人李白参与永王李璘的叛乱,流放夜郎的途中,得到肃宗特赦。为李白求得特赦圣旨的,正是张镐。
除李白外,一名叫杜甫的小谏官也因张镐的搭救免受牢狱之灾。
杜甫受宰相房琯兵败牵连,眼看要被下狱重办。又是张镐挺身而出,冒着触怒肃宗的危险据理力争,终于消解了杜甫的杀身之祸,从轻处罚。
杜甫感激涕零,赋诗《洗兵马》,聊表寸心:“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征起适值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至德二年八月,鉴于张镐文武全才,肃宗命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都统淮南等道诸军事。
当时,叛军围困睢阳,张巡告急。张镐急速赴援。
张镐力邀好友淮南节度使、边塞诗人高适北上,以解睢阳之围。
于此同时,张镐传令亳州刺史闾丘晓,让他出兵营救。闾丘晓却担心战事失败祸及自己,故意拖延、按兵不动,坐视叛军攻城。
同年十月,叛军攻陷睢阳,张巡等一众唐军将领遇害。
闾丘晓担心边塞诗人王昌龄将其拒不出兵之事告知张镐,罗织罪名,将王昌龄残忍杀害。
睢阳被攻破后,张镐怒发冲冠,将闾丘晓就地正法,杖杀于军前。
十一月,张镐统帅鲁炅、来瑱、吴王李祗、李嗣业、李奂五位节度使,收复河南、河东各郡县,功勋卓着。
乾元元年(758年),史思明假降。张镐担心朝廷应允,密奏道:“史思明凶残阴险,包藏祸心,与禽兽相同。我们能以计谋击败他,却难以用仁德感化。”
同时,劝肃宗提防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的叛乱。
但因张镐刚直不阿,从不交结李辅国、鱼朝恩为首的宦官。在李辅国等宦官的谗言下,肃宗以“不切事机”为由,罢免张镐的相位,改任他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乾元二年(759年),史思明再度反唐,许叔冀归降叛军。肃宗这才想起张镐的进言,将其召回京师,征拜为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
……
小校已经打听清楚,张镐被抄家的原委:嗣岐王李珍因谋逆被赐死。张镐曾购买过李珍的宅邸,李辅国怀疑其与李珍勾结,命獒卫前来抄家,搜集张镐谋逆的证据;同时,将张镐及其家卷下狱严审,获取口供。
嗣岐王李珍谋反一桉,白复再清楚不过,谋逆的一干人等中并无张镐。
白复心道:“定是张大人开罪过李辅国,李辅国找了个由头,挟私报复。张镐大人为人刚直不阿,乃是朝廷柱石,岂能受阉人的迫害。”
白复打定主意,要出手搭救名相张镐,并借此事,敲打敲打獒卫。
白复找来一名亲兵,耳语几句。亲兵得令,匆匆离去。
獒卫将张镐及其家卷押解出府。街坊四邻知道獒卫不是朝廷正式编制,涌了上来,将獒卫团团围住,不肯让獒卫将张府众人带走。
百姓们嚷嚷道:“张大人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将他拉走?”
双方拉扯之间,眼看獒卫就要动手,伤及百姓。白复手一挥,章丘若愚率金吾卫骑兵,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到獒卫面前。
为首的獒卫将领,手指章仇若愚,道:“獒卫在此办桉,金吾卫速将闲杂人等驱散开。”
章丘若愚笑道:“这里是我们金吾卫管辖的地界,这位大人办桉,先要跟我们说一下才妥当。”
獒卫将领不耐烦,斥道:“笑话!獒卫抓拿朝廷要犯,用得着跟你们打招呼吗?”
章丘若愚不急不躁,笑道:“既是朝廷要犯,抄家拿人,你们可有缉捕文书?”
獒卫将领傲然道:“我们獒卫抓人,何须缉捕文书。”
章丘若愚不慌不忙,笑道:“张大人官至宰相,没有大理寺签发的批捕文书,你们就冒然抄家拿人,与大唐律法不符吧?”
为首的獒卫将领大怒,喝道:“大胆!没有签押文书又如何?你一个区区金吾卫参军,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莫说一个过气宰相,就是当朝一品,我们獒卫也是说抓就抓,说抄家就抄家!”
“放肆!”一声霹雳从金吾卫的大纛旗下传来。
白复端坐马上,剑眉倒竖,面如寒霜。他一指獒卫将领,厉声叱道:“没有缉拿文书,就敢绑缚朝廷命官?!你还真是狂得可以。
儿郎们,把他们给本帅拿下!”
呼啦一声,数十名金吾卫骁骑策马奔驰,手持长槊、军弩,将獒卫团团围住。
獒卫将领这才认出左金吾卫大将军白复。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呀?原来是白将军。
末将獒卫中郎将张武,见过将军,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张武乃是李辅国的养子,素来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张武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手札,示威般,递给章仇穷愚。
章仇穷愚看完手札,脸色大变。原来这封手札乃是李辅国亲笔所写,要求将张镐及其家卷下狱问罪,将其抄家。
李辅国权势熏天,擅权作福。他既然写明了书信,倘若不遵从,就是摆明了跟他作对。
“这个阉人可不好惹啊?”章仇穷愚心中暗道。
章仇穷愚将手札递给白复,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白复莫要管这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白复看完手札,突然想起了当年元夕夜,第一次见到徐太傅时的情景:
当年,杨亦蝉被李木生欺凌,自己明明占着理,却因却畏惧李林甫的权势,不敢惩治李木生。放过了李木生,却引来更多的麻烦,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自己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虽然过去多年,但徐太傅的话余音绕梁,回旋在耳畔。
太傅徐徐道:“兵法云:敌人越强大,敌人的敌人越多。李相越是权势滔天,他的政敌也越多,对手也更强大。你这一拳打下去,虽然和李相结了深仇大恨,但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更坚定了李相的政敌拉拢你的决心。
这件事,你理直气壮,他理亏心虚。李相权倾天下不假,但并不能只手遮天。把事情闹大,告上金銮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也有人为你说话。
况且,公开闹翻了,也不是全无好处,李相将来想诬告陷害你时,就会担心授人以柄,反倒会有更多顾虑。你则更加安全。
你收拳不敢打,蛇鼠两端,后患无穷。贻误战机不说,反倒暴露了你的弱点。给李木生窥探到了你内心的胆怯。他这才有恃无恐,反咬一口,上门来抓捕你。”
……
往事历历在目,太傅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仿佛昨日重现。
“胆气不足,皆因智慧不够。”
想到此处,白复虎躯一震,眼中光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