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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军法从事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赠别二首·其一》杜牧

    ……

    浮桥之战结束,白复因阵前违令,被唤至军中大帐,听候发落。

    李光弼直视着白复的眼睛,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光弼越是沉默,帐内诸将越是惴惴不安,帐内气压陡然升高。

    诸将本想替白复求情,但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下,谁也不敢开口,敛声屏息,怕触怒大帅的虎威。

    在李光弼如炬目光的注视下,白复没有畏惧,目光坚定,直视着虎皮座上的主帅。

    良久,李光弼一拍虎胆,厉声喝道:“白复,你可知违反军令,便要军法从事?后果严重者,推出辕门问斩?!”

    此言一出,诸将悚然一惊,心道:“大帅虽然一贯刁难白复,但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

    白复可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倘若真要如此重罚,我等还需出面劝阻才是。”

    就在众将暗自思量之时,白复施以军礼,举止从容回道:“回禀大帅,诚如您经常训诫三军之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应因地制宜,因敌而动。

    根据朔方军军规第二十三条,折冲府旅帅以上将领在临阵指挥时,若发现战场形势发生变化,原应敌之策已不适用,可根据战场变化,便宜从事。

    浮桥之战,落水的叛军士卒已无抵抗之力,不会对我军将士构成威胁。倘若全部杀戮,固然能增加我军威慑,但易地再战,叛军就知我军绝不赦俘,一旦被包围,定会冒死突围。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叛军前身乃是大唐范阳军,深受国恩多年,不排除其中有心系大唐的将士。这些人有可能只是因某种原因被裹挟,而不得不加入叛军。

    倘若我们能好好利用此战,或许能收复不少叛军人心,为日后的战役留下一线转机。”

    朔方军军规第二十三条的设立,就是将临阵杀敌的指挥权和决策权交给下级军官,保证战术策略在实施过程中,能够灵活运用,不至于过于僵化。

    白复言之戳戳,众将频频点头。

    白复用余光瞥见众将表情,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白复继续道:“

    据末将所知,当年朔方军击败史思明,攻克赵郡。部分朔方军士兵劫掠财物,正是李帅您,亲自坐镇城门,把士兵抢劫的财物悉数发还给百姓。

    克复赵郡时,朔方军俘虏了四千名燕军将士,郭帅下令全部释放,只斩杀了安禄山任命的伪太守郭献璆。

    您和郭帅体恤百姓,爱惜生灵的宽仁之举,与史思明动不动就屠城的残暴手段泾渭分明,瞬间赢得了河北道的民心。

    您常说,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止杀。

    末将深意为然。

    吾以为,大唐军人不应成为嗜血的屠夫,不应成为杀戮的机器。一名真正优秀的军人,不仅要有冲锋陷阵的勇气,还应有一颗仁爱悲悯之心……”

    白复慷慨陈词,不吐不快,听得营中众将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啪、啪、啪”

    大帐内响起一个孤零零的掌声。李光弼不冷不热地鼓着掌。

    他冷笑一声,冷不丁问道:“白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伶牙俐齿!

    白复,我且问你,你可知军中粮草不足十日,若留着这些俘虏,大家就会食不果腹。”

    白复不慌不忙道:“若愿意报效唐军的,可自愿留下。若不愿投靠的,可遣返释放。”

    李光弼阴骛一笑,反诘道:“倘若俘虏重回叛军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还多了数千敌军?”

    白复对此早有对策,抱拳一礼,回道:“史思明残忍好杀,阴狠多疑,一贯提防我方在其军中暗布密谍,收买人心,策反将领。

    这些俘虏一旦返回燕军,保不齐有性命之忧。即使能够保住性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重用。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这批降唐的种子就算播下去了,时机一到,就会惊蛰萌芽,破土而出。”

    “哈哈哈”

    李光弼一捋虎须,放声大笑。

    众将见主帅神色放缓,长舒一口气,这才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不料李光弼笑声一收,面色一沉,虎胆一拍,叱责道:“好你个白复,花言巧语,就想蒙混过关?

    清河北库之战,本帅念你策划有功,将你提拔至神弩营旅帅。本打算此战结束,将你官复原职。

    没想到你恃宠生骄,胆敢违抗将令!

    若军中每名将士都象你这般自以为是,耍弄伎俩,我朔方军何以治军?要军纪何用?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来呀,将白复押下去,杖责二十,禁闭十日!将其军衔拿掉,重新编回斥候营。

    倘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李光弼一挥衣袖,离席而去。

    众将哗然,噤若寒蝉。

    仆固怀恩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复一眼,若有所思。

    ……

    一个时辰后,白复施刑完毕,被军中执法官押入牢房。

    这里潮湿阴冷,四面都是用花岗岩垒成的牢壁,遍布黄绿色的苔藓。

    距地面一丈多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气窗,窗户用三根手臂粗细的铁栏分隔,防止牢犯逃脱。

    白复趴在地上,垫在身下的稻草松软干燥。

    行刑官的军棍打的颇有讲究,看似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实际上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白复内息运转一周天,伤势已经痊愈大半。

    起身徘徊,从窗户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户也是七步。

    触摸牢壁,仰望铁窗,白复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离恨天的岁月。

    斯人已逝,时光不再。

    回想这几年的生涯,既有深牢大狱的黯然神伤、至暗时刻,也有丹凤楼大阅兵的威风凛凛、雄姿英发。

    所谓的光辉岁月,不是你春风得意的高光时刻,而是你面对苦难的坚韧,不屈不挠的倔强……

    扑棱之声传来,一只红嘴绿鹦哥扇动翅膀,从铁窗飞进牢房,支棱着嘴,人模人样道:“小白龙,不要发愁,我来陪你解闷。”

    正是鹰眼的爱物。

    白复莞尔一笑,从鹦鹉脚上拆下一个铜环,扭开后,薄如蝉翼的绢纸上写着今日军报。

    白复将鹦鹉捧在掌心,对鹦鹉笑道:“我很好,兄弟们勿忧。”

    鹦鹉点点头,声音洪亮道:“我很好,兄弟们勿忧。呵呵”

    白复哈哈大笑,将鹦鹉轻轻一抛,鹦鹉双翼一展,从铁窗窜出,振翅高飞。几个起落,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