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磨自云传佛心,绪言迷世到于今。
既携只履归西域,安得遗灵在少林。
孤月正明高殿冷,清风不断老松深。
谢公自爱山泉美,肯为幽禅此访寻。
——《和君贶少林寺》司马光
……
少林棍僧散去,知客僧走下石阶,满脸笑容过来搭话。
他打了个圆场,道:“少林弟子行侠仗义,免不了在江湖上与人结怨。一些仇家扮作香客,伺机挑衅寻仇,也是有的。个别武僧护寺心切,戒备过当,也难苛责。我责骂几次,看来这次老毛病又犯了。
武僧质朴粗鄙、有眼无珠,失礼之处,还请少侠海涵。不知少侠来自何方?今日拜山,有何见教?”
知客僧一句不提白复伤人之事。几句话说下来,言辞恳切,连消带打,迅速把气氛缓解。
俗话说,拳脚不打笑脸人。见知客僧如此客气,白复反倒后悔刚才出手过重。
白复先深鞠一躬,再稽首施礼,将拜帖递给这名知客僧,道:“诚如大师所言,刚才确实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还请大师恕罪!在下乃校书郎白复,奉朝廷徐太傅之命,前来拜见方丈。”
知客僧双手接过拜帖,仔细核验完白复身份后,知客僧抬头端详白复,见其衣着朴素,无随从侍卫,言语谦恭,无甚官威。知客僧释然,确认白复不过是太傅座下的低阶小吏。知客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知客僧笑道:“方丈最近闭关,不见外人。施主若是信任老衲,可将徐太傅的书信交与老衲,由老衲转交给方丈。你看这样可好?”
按说一上少室山,就和少林棍僧结下梁子,白复打心眼儿里想早点离开,心中暗道:
“这知客僧笑容和善,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儿,寺内地位估计也不低,自己把这信交给他,也算完成任务。可是来的时候,太傅反复强调要把书信亲自呈送给空见方丈本人。太傅此言定有深意,我既领命,就得依令行事,忠人之托。”
想到此,白复抱歉一笑,深施一礼,道:“感谢大师的美意,大师的法子甚好,我也有此意。只是来的时候,徐太傅一再嘱托,让我务必把书信亲自呈送给空见方丈本人。军令行事,不得不从。不当之处,还望大师体谅!”
说罢,白复躬身,再施一礼。
知客僧淡淡笑道:“好吧,老衲言尽于此。施主固执己见,老衲也无它法。那就请施主在客房等候,我先去通报。什么时候有消息了,我再来唤你。”
说罢,叫来贴身小沙弥,耳语几句,安排小沙弥,带白复去客房休息。一名少林棍僧在远处窥探,一见白复所去方向,捂嘴偷乐,屁颠屁颠回去报信。
安排妥当后,知客僧返回自己的禅房,径自将白复的拜帖扔入竹筐最底部,不愿多看一眼。随后,拿起其他几份文牒,向长老院走去。
就在知客僧离开禅房的时候,一个小沙弥进入禅房打扫。四顾无人,他快速翻阅了竹筐的所有文牒、文书。看到白复的拜帖时,他脸色一变。默背几句后,将拜帖原封不动放回竹筐。打扫完毕后,他神情自若,锁上禅房,如常离开。
……
貌似和善的知客僧,说变脸就变脸,让白复好不适应,一口闷气憋在心里,烦躁郁结。
白复被安置在最低阶的客房,跟寺庙内的槽厂连在一起,和柴房在一个院儿。客房很小,粗陋简朴,一床一榻,再无外物。被褥脏乱,散发出臭抹布的味道。
白复也不傻,一看就知何故。心中暗道:“好手段,骂人不吐脏字儿,原来在这儿恶心我呢。”
此刻,已进了少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知要待到几时?客房如同无锁牢狱,羁绊行旅。
白复心情愈发烦闷,坐立不安,待了一会儿便走出屋外。站在阁楼上,眺望整片院落。
槽厂无其他僧人,只有一名带发修行的行者忙碌工作。他腰上拴着一块大石,正费力地弯腰舂米。
“咣当”一声门响,另一名行者头戴斗笠,肩挑两个大木桶,从山下挑水入柴房。
他肩上挑着的木桶硕大。白复目测一下,每个木桶能装一二百斤水,两个木桶加起来就是四五百斤。此人挑着如此重担上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这份功力令人咂舌。
此人把水倒入院内的大铜缸,脱下斗笠,擦抹额头汗水。白复一愣,此人正是当年在松州川主寺诛杀二王的少林俗家弟子——江油同乡胡长冈。
胡长冈担完水,也不休息,拿起柴刀,劈砍生火用的木柴。柴刀并不锋锐,但脸盘大小的木墩,胡长冈毫不费力,一刀就劈成两半。寻常木匠,恐怕用斧砍锯割,也没这般利索。白复自从得了玄铁厚背刀,对刀法又多了一重认识和喜爱。胡长冈劈柴,如庖丁解牛,一招一式都是功夫,一行三昧都持实相、智慧心。
胡长冈可是白复当年羡慕敬仰的少年英雄,骤然见到,无比欢喜,正要下楼相认。
只听“咯吱”一声门响,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和尚步入槽厂。老和尚见到破柴踏碓的两人,欣赏点头,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
他问舂米的行者,道:“米熟也未?”
舂米的行者,回道:“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老和尚抚掌大笑。
老和尚步入柴房,走到胡长冈跟前,道:“挑水劈柴,孰难?”
胡长冈道:“挑举易,放下难。劈山中柴易,破心中竹难。”
老和尚念叨一偈:“知柴落在谁家,心知应无所住。目前归路无差,担子全肩荷负。
胡长冈静默良久。
老和尚云:“不思是,不思非,正与么时,那个是行者本来面目。”
胡长冈言下大悟,进一步求教道:“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
老和尚道:“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反照,密在汝边。”
胡长冈道:“弟子修行多年,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上师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和尚大骂:“愚钝子,不成器!”
拿起拐杖在胡长冈头顶狠敲三下,扬长而去。
白复心中一动,也不说破。决定暂时不与胡长冈相认,以观今夜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