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
客厅中的高俅正在品茶。
陆谦适才已经来回报过了,说是林冲被御林军的人给带走了,说是陛下相招。
高俅是极其了解宋徽宗的人,自然知他素来不喜武者,那又怎会招一个区区三司团练使的纯莽夫,去皇宫内院呢?
高俅有一桩好,那便是脑子时刻都很清醒,更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有徽宗站在他背后,他才有资格去混童贯等人的圈子,才有机会继续往上爬,所以无论做什么,徽宗的喜好始终都排在他的第一考虑要素上,因此在搞清楚皇帝召见林冲的目的之前,他是万万不敢乱来的。
谨慎的性子让他未敢莽撞,而是差人先去皇宫打听,自己则在家中等着消息,而在他身旁,则正放着那封两日前童贯自前线传回来的军情奏报。
此前的想法是让林冲主动来背这个锅,当然是在他不清楚其厉害关系的情况下。
可既然请之不来,且还公然顶撞,显然是因衙内之事,对他高太尉已经起了防范之心,那再想用温和的手段就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但没关系,一计不成就生二计,堂堂枢密院指挥使兼太尉,想要对付一个小小团练使,他有的是法子,只要搞清楚林冲被召见入宫的原因……
“老爷,是杨公公那边传来的消息!”刘管家领着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只一眼,高俅便认出这是杨戬手下的一个内务太监,虽是年纪尚小,但眼神灵动,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远远便堆起笑脸给高俅打揖,彼此打交道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高俅的脸上也爬起了笑容。
如今朝中复杂的关系,即便是受宠如高俅也得如履薄冰,表面上他是属于童贯派系的人,可事实上高俅却是个并不甘于居人之下的性子,在童、蔡的圈子里挤不进核心位置,一直便都暗有取代之心,因此与杨戬这个逐渐受到蔡、童一脉排挤的当朝大太监,自然一直都暗有往来。
宫中的大多数消息,童贯蔡京他们是得自李彦,而高俅,则几乎就都是得自于杨戬了。
“太尉大人的话,那虞侯已传到了。”小公公笑着说道:“公公让小的来给太尉回个话,说是陛下早起时观看道经,突的想起真宗年间的林家仙人,询问之后得其后人便是三司团练使林冲,因此召见入宫,本是想询些仙人传说,却不想那林冲一介武夫,陛下一问他而三不知,说话颠三倒四,莽夫一个,惹得陛下生了一肚子闷气,所幸陛下宽宏,未与其计较,此刻已责他回去了。”
高俅微微一怔,随即便回过神来,哈哈大笑道:“陛下素来不喜莽夫,想是这林冲不经意间冲撞了陛下,尚且还不自知,还回请公公好言宽慰,那林冲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太尉大人所言极是,我家公公也是这般说的。”小太监笑着拱手说道:“公公的话已带到,小的不敢打扰太尉清净,这便告辞。”
高俅命人取出纹银二十两相赠,那小太监倒也不推辞,喜笑颜开的谢赏收了。
打发了小太监,高俅的心倒是定了下来。
果然还是宫中有人好办事,似这等消息,若非有个杨戬在宋徽宗身边,急切间他还真打探不到。
还以为陛下突然召见那林冲是为何事呢,原来是因林家先祖之事……
林冲的先祖乃是真宗年间的仙人林特,此事在开封府平民中或许已经没几人知道,但对皇室中人,又或是朝中重臣而言,那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似高俅这般掌控枢密院的指挥使,对手底下最能打的几个武将家底,岂能有不了解的道理?
但就算这林家先祖再怎么牛逼,如今也早已过了那时代了,什么仙人之说不过只是虚妄传言,按高俅所掌握的详细资料,那所谓仙人的林特,是在茅山寿终正寝的,林家此后虽然代代武艺不俗,但也只是武艺不俗而已,跟仙人半点关系也拉不上,林冲其父甚至更只是开封府的一个小小提辖,才仅四十来岁就已经死于风寒,也没见他林家先祖保佑一二。
因此要说拿这林家祖上有仙人的事来吓唬当朝太尉,那是完全就不存在的事。
……还以为是别的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呢,既然只是陛下临时起意见见林家后人,且还因林冲那莽夫说话使其不喜,那此事便更简单了。
“来人,点兵随我去浚仪街!”
他一声令下,门外自有禁军调动之声,出门时,看到门外跪伏着的那个驿官,高俅微微一笑。
“放心,我高俅说话向来算数,更从不曾亏待过身边人。”高俅笑着说道:“只需你好生配合,自然留你性命,还可给你一笔钱,让你下半辈子全家衣食无忧。”
那驿官虽是满头大汗,但也不得不磕头谢道:“多谢太尉体恤,下官明白、下官一定配合!”
软的既然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这林冲不是防范自己吗?那今日便教你知道什么叫做只手遮天!
…………
浚仪街,林府。
自早上陆谦来闹事,再到御林军亲至带走林冲,林娘子、王教头和锦儿就已经没法再静下心来了。
三人提心吊胆的在家里等着消息,锦儿虽是做了些早饭米粥,全家人却也都是食不下咽。
快到中午时,好不容易才把林冲给盼了回来。
看到林冲推开家中大门,三人顿时都是松了口气,王教头和林娘子急急上来迎住,问起被皇帝召见之事,林书航只笑着说道:“因家祖与天家有些渊源,陛下今日突然想起,因此召见。”
众人顿时想起前两天林冲说起他林家典故时的事,王教头和林娘子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王教头喜气洋洋的问道:“好事,好事呀!咱们当今圣上可是个记情的性子,你看那太尉高俅,便因曾在王诜王驸马处与陛下踢过蹴鞠,便因此而发达,如今陛下念及林家与天家曾经的渊源,怕不是对贤婿另有封赏?说不定加官进爵也指日可待了!”
林书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只说道:“这就未可知了,但总是好事不假。”
“必然是好事!这还能有错?”王教头大笑起来,此时方才感觉肚中饥饿,冲林娘子和锦儿说道:“丫头,好好倒腾几个小菜,我陪贤婿喝上几杯,也算是咱们家提前庆祝了……”
夫家前途光明坦途,旁边的林娘子也是满脸喜色,可还不等她和锦儿去张罗酒菜,门外街上突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但听得沿途鸡飞狗跳,伴随着禁军呵斥的‘让开’之声,仿佛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王教头笑道:“怕不是圣上的封赏到了?这前脚才刚进门哩,有这般快吗?”
话音未落时,只听那门外已经有嘈杂的人声嚷嚷起来:“围起来!围起来!休要走脱了那林冲!”
“奉太尉之命,捉拿叛贼林冲,无干人等速速退散,免遭波及无辜!”
围起来?叛、叛贼林冲?!
本是一脸喜色的张教头,那脸色猛然呆滞住,旁边的林娘子和锦儿也都是被吓了一大跳。
“快、从后门走!”姜是老的辣,刚一听到士兵的喊叫声,张教头便已先反应过来。
毕竟曾是殿前司教头,干了几十年了,官场上这套,他熟得很,管他什么皇帝老子的召见,县官不如现管,这高太尉现在敢让禁军来当街拿人,那只要给对方逮着,不管对方打算给你安的是什么罪名、不管罪名是真是假,这人可就都算是死定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此时赶紧推着林书航就想让他先从后门开溜:“我等只说你早出后还未回来便是!”
林娘子此时也是反应过来,赶紧也想来劝丈夫逃生,可还没等这老人、女人推动林冲,随即便听‘砰’的一声巨响,林家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小院中那缩土成寸的幻阵早上时便已被他刻意隐去,此时没有阵法效果,一眼便看到门外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甲胄的陆谦,带着少说数百全副武装的禁军,拔刀在手,杀气腾腾的站在大门外。
彼此没有阵法遮挡,两边都是一眼便已瞧见对方。
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张教头与林娘子都是同时闭嘴,紧张无比的朝门外看过去。
但见陆谦举起手中的一块枢密院腰牌:“今得李顺举报,状告林冲截取边线军情奏报,意图叛国降辽!枢密院令在此,捉拿林冲,搜查罪证,来人,将林冲给我拿下,进屋搜查!”
这边张教头和林娘子一听,都是有点被吓懵了,‘叛国降辽’?这可不止是要陷害林冲的节奏,而是要想让林冲全家死光啊。
“虞侯!你们是异姓兄弟,你是知道我家林冲的,还请在太尉面前多多美言……”张教头急切间冲陆谦大喊出声来。
却见陆谦一拱手,打断了张教头的话,说道:“我陆谦可没这等背国求荣的兄弟!来人,动手!”
话音落时,门外顿时有十几个禁军涌了进来,其中不乏有曾在殿前司接受林冲操练的士卒。
以前在殿前司时,自都深知林冲的武艺,休说他们冲进屋来这几个人,便是门外的几百禁军一起上,这林冲倘若真想杀出去,怕是还真拦不住他,只会凭白丢下一地尸首罢了。
众人心里先自怂了三分,待要想去绑林冲时,可见他手上虽无兵器,但光只一双虎目淡淡的扫过来,却也让众人宛若是被猛虎盯上了一样,哪有半分束手就擒的意思?
此时各自的脸上更是露出忌惮之色,一时间竟不敢动手捆绑,只是围在林冲周围,反倒是那几个分头去房中搜查的士兵自行无碍,也不见林冲阻挡。
陆谦微微皱起眉头,这种时候,本是该他这虞侯下场亲自动手捆绑的,奈何他也自有些畏惧,倘若在一众士卒面前被林冲打趴下,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此时只在院中皱眉呵斥道:“林冲,太尉口谕在此,枢密院令牌在此,你敢抗旨不跪不遵不成?速速束手,来人……”
“太尉口谕?只凭你说吗?”林书航淡淡的笑道:“枢密院令牌?谁知是不是你偷盗出来的?只因一己之私,你竟敢偷盗枢密院令牌,假冒太尉之命,来此以下犯上,还敢污蔑我通敌叛国,简直是不知死活!”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倒打一耙,把黑的说成白的也能如此理直气壮。
陆谦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尚且还在巧舌如簧,林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能颠倒黑白呢?”
正说着,那边负责搜查的人已经从林冲卧室中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封开了火漆的信件,大声喊道:“虞侯,找到了、找到了!确是童太傅的印章,果然是在这姓林的家里!与那驿官所言一模一样!”
此人进去不过一两分钟,竟然就已经搜到了证物,坦白说,但凡现场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猜得出这是在栽赃陷害,但那又怎么样呢?
没人在乎这个,陆谦大喝道:“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林冲,你还有何话说?现在立刻束手就擒,仗着你林家先祖余荫,或许还能博陛下一个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可若是继续冥顽不灵,小心全家死光!来人,将罪犯林冲拿下!”
“我看谁敢?”林书航微笑着,虎目朝四周一扫。
如今才只是进入场景的第五天,实力远远未曾恢复,休说与陆谦这等高手动手,便是旁边那些寻常士卒,真要搏起命来,林书航怕是也扛不住。
但毕竟威名在外,且灵元虽失,可精神灵魂却是地仙本尊,比曾经的林冲真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此时那一双虎目不怒自威,只轻轻一瞥间,已然吓得周围士卒愣是不敢动弹,一时间竟僵在那里,便连陆谦,此时也都是满脸的忌惮之色,握着腰刀的右手上满是冷汗,居然愣是没敢拔出来。
那边张教头和林娘子都快被吓晕了,正僵持间,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啪啪啪啪’的掌声,有一人一边走进来、一边笑着说道:“好大的官威呐,林大人,只区区一人,竟能吓得我数百禁军不敢上前,宛若鸡子!我是该夸你林教头厉害呢,还是该夸你为我大宋练的一手好兵?!”
这声音,这气场……一开口就是能要人命的指责。
高俅!
林书航的眸子微微一眯,脸上却也浮现起一丝笑容。
他现在对自己的算计之术是愈发的自信了。
果然!
高俅那封信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就得露馅,而早晨时的陆谦来拿人便已经无功而返,那等杨戬的假消息传过去后,这第二次行动,高俅是个求稳的人,则必会亲至。
适才自己说那么多,不外乎就是想把高俅先给激出来,只有高俅先出来了,这套子才能牢牢的套到他的脖子上,这后续的手段才能一样样的发挥出来。
他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那走进门来的高俅,脸上非但没有高俅意料中的半分惧色与紧张,反而还冲他作了一揖,口中四平八稳的朗声喊道:“太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