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确表明接纳之意后,刘皇帝与萧思温谈话的氛围,交流起来,也少了些套路,多了几分真诚。刘皇帝进入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认真听取萧思温关于辽国内部的一些情况。
大汉不乏王昭远这样的契丹事务专家,更有武德、军情两司对辽国内部无孔不入的刺探收集,但那终究有局限,一些机密的情况也是难以尽知,再加上政治文化上的差异,对一些事物的认知,多少有些偏差。
萧思温则不然,他既是血缘亲厚的契丹贵族,又是辽国大臣,还通晓汉辽文化,对于辽国的情况,自然要更加了解,也更加透彻。
而萧思温显然知道刘皇帝想知道什么,或者说他明白自己投汉的价值所在,因此,关于辽国内部的底细,尤其是那些要紧状况,悉数告之。
包括辽国的军事力量,部族状态,平乱情况,国家战略,事无巨细,都毫无保留。甚至于,萧思温还此前耶律璟遇刺以及耶律贤登基前后辽国内部的斗争细节,都给刘皇帝讲了一遍。
萧思温毕竟是深入参与当年那场夺位之争的关键人物,从他嘴里说出,也使得刘皇帝对辽国宗室内部的一些矛盾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经过这番交谈,萧思温投靠的诚意,刘皇帝算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因此,这面上洋溢的笑容也越发亲切与真诚,喜悦之情,油然而发。
尤其是,当收到萧思温呈现的那份礼物之时,刘皇帝更是大加赞赏:“萧卿这份礼物,很是贵重啊,比起金银珠玉,更加有价值!”
“朕也不瞒萧卿,大汉对塞北的侦查刺探,是不遗余力的,可惜草原辽阔,部族纷乱,交通不畅,诸多消息情报也显杂乱,难辨真假价值。
于大汉而言,塞北的情况,就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朝廷知其乱,知契丹形势恶劣,却难有一个真正清晰的认识。
萧卿这份图,有助于了解辽国形势,可以说替朝廷在对辽事务上解决了不小的难题啊!”刘皇帝感慨着说。
萧思温所献之图,上边详细地描绘着当下辽国内部各部族的势力分布图,也包括辽国的军力部署,以及平叛形势概述,这是一份极具价值的宝图,若非萧思温这样的辽国上层重臣,旁人是难以尽述的。。
萧思温当然知道这份图的价值,见取悦到了刘皇帝,也不由心喜,面对刘皇帝的赞扬,态度谦顺道:“能有用于朝廷,臣也就安心了!”
“有劳萧卿费心了!”刘皇帝笑道,继续捧着萧思温:“不过,比起这份图,朕还是更喜萧卿来归。图终究是死的,而形势是变化的,有萧卿在,朕也不怕丧失对契丹事务了解,今后,只怕还需多向萧卿请教啊!”
“臣不敢当!”萧思温老脸上保持着谦卑,应道:“陛下但有所问,臣必知无不言!”
微微颔首,显然对于萧思温的态度很满意,略加思索,刘皇帝又问:“关于汉辽和议之事,朕虽主意已定,不加更改,但对于辽主请和的想法,仍旧抱有一定好奇,萧卿想来也当有所了解,还请指教!”
“朕想知道,朝廷若准和,辽主做何考虑,若不准,又有何应对?”
将辽国,萧思温已然卖得彻底了,因此闻问,也是坦然述之:“就臣所知,不论朝廷准允与否,都将先安内,而后攘外。
辽廷已然做好准备,集中力量,在今岁之前,剪除漠北叛乱部族。这数月以来,在维持着漠北局势的同时,辽廷已在征调粮秣军需,做好对叛军的深重一击。
时已入秋,只怕草原之上,已在调动兵力,此番,辽主的决心很大,纵然无法彻底扫除漠北叛乱,也要将几个大族彻底击垮!
朝廷在塞北当有暗间细作,过不了多久,应当有消息传来,即便动作隐秘,也当有些征兆与迹象显露!”
听萧思温这么说,刘皇帝眉宇略微一阴,很快就转晴,微笑道:“如此说来,耶律贤遣卿南来议和,只是虚晃一招,意图籍此迷惑朝廷?”
萧思温颔首,紧跟着道:“不过,就臣所观,朝廷若允,那契丹当竭力应付朝廷,以示恭顺,悉心避免朝廷猜忌,施以打击,给平定漠北部族,创造一个宽松的局面。
如今漠北虽然动乱,诸族举兵相抗,但其势力分散,且人心不齐,契丹在朝廷征伐打击之下,虽然损失惨重,国力衰弱,但辽廷所拥实力,仍旧不是漠北叛族所能比拟的。
辽廷所畏惧忌惮的,还是大汉,北伐以来,大汉陈兵漠南,蠢蠢欲动,虽未大举北进,仍旧牵制了契丹大量的精力。
若朝廷能允和,那对辽国的形势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缓解,也是辽国主臣最为期待的!”
“看来耶律贤也做好了朕拒绝和议的打算?”刘皇帝道。
萧思温:“正是!臣南来之前,临潢府便有传言,若事不可为,辽廷当行迁徙之事,移都漠北,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平定漠北事宜上,以避大汉兵锋!臣以为,这并非流言,辽主或许已然有这個准备了!”
闻此,刘皇帝顿表讶异,说道:“契丹定都临潢府,可已有五十余年了,这等旧都,兴业之城,耶律贤能舍得?就不怕辽国人心,彻底消散?”
萧思温答道:“陛下当知,奚人归附大汉之后,辽京痛失南面防御依托,如今的临潢府,已不再如过往那般安全无忧了!虽有潢水可依,然去岁王师北上,险些遭破,今春以来,董将军数度提兵北上,饮马潢水,虽远隔百里,亦能感天兵之锋利,临潢府也是数惊。
辽国已是内乱不已,上京虽为都城,然长受大汉威胁,久留难安,辽廷也担忧,倘有一日,王师大举北上,届时必定难守。
与其落到可见之危局,莫若早作决断,及时舍弃,转移漠北,既可远避大汉兵锋威胁,也可全力平定漠北!”
“遁至漠北,就可得安了吗?数千里外,就可躲避大汉的兵锋了吗?”刘皇帝冷冷道。
萧思温道:“纵然大汉能够千里远征,但在漠北作战,朝廷所面临的困难以及可能付出的代价,也将更甚于前番两度北伐,漠北作战,于契丹而言,胜算也将更大!
辽主近臣韩德让曾说过,若事到关头,漠北将是辽国最后赖以兴复之地,远避大汉,平定内乱,休养生息,蛰伏以待他时,便是韩德让给辽主的建议!
陛下或许不知,韩德让虽是汉臣,但辽主十分信任他,并且此人,也是辽廷诸臣中,极具见识与能力的人,有其辅佐,辽主最终的抉择,可想而知!”
闻言,刘皇帝沉吟几许,终是轻轻一叹:“若辽主真有其志,那朕就更加不能放过了!他想学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朕可不是夫差!”
“陛下英明远略,汉师所向无敌,契丹纵然远遁,臣坚信终将臣服在大汉铁蹄之下!”迟疑了下,萧思温再度吹捧。
“不过,真有那么一日,那这契丹,可就真被打回游牧政权了!”刘皇帝又不由调侃道。
当日,刘皇帝同萧思温聊了很多,后来甚至把赵普等军政重臣叫来,一并听取萧思温对于辽国内情的汇报。并且,当场封萧思温为内阁学士,待诏宫门,以示恩遇,随时召见听取意见。
而不久后,随着辽国更多的消息传来,也证明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偏离萧思温的那些意见与预测。
辽国那边,果然紧锣密鼓,调兵遣将,对漠北进行一次强力的平叛行动,同时,辽上京那边,也随之而动,辽主耶律贤迁都了,脱离宫室,重归殿帐,远遁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