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宽大的书案后,刘承祐以一个松弛的姿态侧躺着,手里拿着一份奏章,读得津津有味的,不时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
刘承祐的,乃是中书舍人窦俨所进的一篇政文,洋洋洒洒两千余言,根据当下大汉的国情,在通礼、铨选、考比、纠盗、治安、税制等方面,进行了一番剖析论述,以献天子。
看得出来,窦俨是用心了的,论述详实,颇有条理,基本都言之有物,并且不乏良言善策,尤其是关于纠盗的一些建议。
“这窦俨,却也不负‘五龙’之名,很有见地啊!”刘承祐放下手中的文章,感慨了一句。
窦家五兄弟,虽以长兄窦仪的名声才干最为出众,但剩下的也多负其才,尤其是窦俨,当然,能爬到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肚子里没点货,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对于窦俨这篇政文,刘承祐也就抱着欣赏的态度读它一遍,阅完即止。就刘承祐心思而言,不过老生常谈罢了,可以夸一夸,表示赞赏。
“来人!”抬起头,刘承祐唤道。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接替张德钧为内侍行首的孙延希,赶忙入内听候吩咐。
自张德钧工作重心放到皇城司后,刘承祐身边近侍的宦官首领,已经换了三个了。一因骄狂欺下,一因收受贿赂,先后被杀,剩下一个伺候得始终不合心意,被斥退。
不到一年的时间,皇帝身边的内侍行首,这个让汉宫宦官羡慕嫉妒的位置,成了高危职位。这孙延希已经是第四人,原本是慈明殿的一名宫侍,了解到刘承祐用人不顺心,故而派过来侍候。
说起来,当初的张德钧,也是刘承祐从太后那边讨来的。结果证明,太后在调教内侍方面,却有一定水准,孙延希还是让刘承祐看中了,虽然不如张德钧机灵,但看起来很本分老实,对刘承祐异常敬畏,奴性很重,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当然,表现得太过完美,有时也会让刘承祐生出些怀疑,是否表里如一。要知道,即便是张德钧,时不时的,也会犯些小错。不过,就目前而言,刘承祐对这孙延希,还是满意的。
看着深鞠候命的孙延希,刘承祐直接吩咐道:“传朕口谕,赐中书舍人窦俨钱五万、绢二十匹。”
“是!”
孙延希退下,刘承祐又拿起另外一封奏章,来自枢密院,关于大汉军力的报告。大汉军队,这十年间,不断在调整规范,而每历战事,都会面临调整,发展到如今,方才有一套勉强成熟的军事体制。
以两衙禁军为主要,辅以诸边戍军、道州都司兵马,以及转运、巡检兵卒,再加上仍在构建的乡勇,规模已然足够庞大。其中仅常备的禁军,就有十万之众,这是国家柱石,而包括河北、河东、西北、西南边军,精锐之师,有二十万之众。
其中,骑兵的建设,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内外加起来,已有近四万骑。按照枢密院的测算,在维持全国基本治安的情况下,朝廷如欲大征,可动兵三十万。若待川蜀平定,彻底消化其丁口,还可增加十万。
而若不计后果,动员个水陆大军八十万,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刘承祐估计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发大兵八十万了,那不只会让敌人震恐,自己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稍微对比了一下军队布置,内外相制,更戍调动,辅以都司,正处于一种良性的平衡,问题不大,暂时不需要大的调整。
说起来,他登基以来的这十年,不断地在收缴精兵,集中兵权,但边军的实力,却在不断提升。有的时候,刘承祐就忍不住猜忌,若是诸边戍卒反叛了,朝廷如何制之?每思之,不由背生冷汗。
事实上,大汉如今的兵力布置,是有不小隐患的,仅河北的驻军,就是一大股,实力雄厚,如若反了,很可能河北失陷,中原震动。如今有他刘皇帝镇压天下,并不虞之,但将来呢?
当然,这只是刘承祐的忧患意识罢了,信用军队,也心存提防。要解决,使威胁变小,也不是没办法,削减病员,削弱边军实力,再加强将领之间的制衡,有的是方法。
不过,那就真正变成“守内虚外”了,不是刘承祐愿意看到的。这么多年下来,大汉屡屡向南用兵,但对北方的防御,从未放松,屯重兵以备戎狄,甚至不惜加强北边将帅的权力,与其一定的军事自主权,目的为何?就是不愿为了因为控制将帅,防止内叛,而自缚手脚,自废武功,使自己疲于边患。
凡事总有利弊,就刘承祐而言,平衡利弊的方法,就是夺回北方的天险(专指燕云十六州),重新布置国防,使之更平衡合理些。
不过,没有什么政策、布置,是能百年不移的,只能结合当前的国情国势,进行调整与发展......
甩了甩头,清清脑子,回到枢密院的奏章上,想了想,提笔写下一道制文,而后用印,吩咐下去:“将此制,发传枢密院!”
制文言简意赅,按照刘承祐的批示,枢密院接下来的重心,放在川蜀军队的整饬布置、以及撤兵事宜上,再着重强调了一点,加强对骑兵的建设。
刘承祐突然察看起大汉兵事,不只是因为平蜀的缘故,还因为,他的目光再度放到北方了。在刘承祐看来,收取川蜀后,南方剩下的小半壁江山,可从容取之,不会有什么难度。以大汉如今的实力,只要不出意外,三两年内可定之。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觉得,是时候将注意力放到北面的辽国上了。加强骑兵的建设,就是一个信号,是为对辽作战,进行军事准备。
乾祐四年汉辽和议之后,已经整整六年了,大汉将士,压抑着自己的锋芒,也该针对性地磨砺自己的獠牙,准备向北方的大敌咬去。
这些年,辽国的发展,可一点不慢,睡王在位,似乎深暗“黄老”之道,又重用耶律屋质、耶律挞烈的等文武,国家的实力得到了长足的恢复。
十载过去,当年栾城之战给契丹造成的创伤虽重,但十年的时间,足以使新一批的契丹少年成长起来。
不过,如今的辽国,最严重的弊端,还是上层权力的斗争。帝位在耶律倍与耶律德光这两脉之间更替,火神淀之乱更是遗祸无穷。
耶律璟继位之初,对契丹贵族有所安抚,废置了耶律阮的一些汉制政策,极大的缓和的矛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总免不了阴潜图谋之辈,想要效仿耶律察割,篡权夺位的皇室贵族,可不少。不过,都被耶律璟轻易平灭掉了。
虽然耶律璟的帝位还算稳固,大权专政,但因为帝位与权力的斗争,而造成的辽国上层政治的动荡,总归难免。但是,上层的政治再不稳,对下边部民、州县的影响似乎并不大。
说起来,耶律璟与刘承祐同岁,都还年轻,但二人分别统治着东方最为庞大强盛的两个帝国,未来必有一场激烈的碰撞。
但是,刘承祐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并在进行军事准备,耶律璟则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