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北汉主了?”刘晟问。
“见到了!”陈延寿答道。
“其人如何?与朕相比,如何?”刘晟急问。
这怎么比?两者能相提并论?陈延寿暗自腹诽,不过稍作斟酌,既是为了维护刘晟的颜面,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陈延寿只能昧着良心说:“回陛下,北汉主英武睿智,气度威严,但与陛下相比,还有一定差距!”
不过听其言,刘晟却皱了下,说:“你不必恭维朕,北汉主不及弱冠即位,内平河中,外却蜀辽,这三四年间,又连夺淮南,复秦凤,定荆湖,这还是非朕所能比的。”
刘晟此时自知之明的表现,倒也挺令人讶异的。闻之,林延遇这老阉,含笑说道:“北汉主固称明主,但他不过仰赖中原强大的国力与军力,方能有所建树,以陛下的雄干,若居其位,取得的成就定然远胜于他!”
刘晟露出了笑容,这话仍旧不免吹捧之嫌,但确实中听。
“听说开封繁盛,号称天下第一雄城,与番禺相比,如何?”刘晟又问。
陈延寿似乎从林延遇那里学到了,应道:“两年前,北汉筹集钱粮数百万,发民夫十余万,重建开封,确实雄伟壮丽。然而,若论富庶繁荣,番禺与之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另外,小的还发现,汉宫殿宇腐旧,装饰简陋,多有翻新葺补的痕迹,完全无法与我朝宫室之壮丽繁多相比!”
刘晟露出了点笑容,对其回答显得满意,继续问:“你有没有向北汉主,介绍我朝国力之强盛,百姓之富足,兵甲之精炼?”
虽然并没有,但陈延寿不假思索,肯定地应道:“小的按照官家的吩咐说了,引起了北汉君臣的重视,不敢轻辱!”
“对朕给的礼物,北汉主什么反应?”
“收到礼单,北汉主喜笑颜开,收入内帑。后来小的听说,北汉主将陛下所赠金玉饰物,赐与宫中后妃......”
面对刘晟之问,不管实情如何,陈延寿就是张口就来,煞有其事的样子,倒也取得了刘晟的信任。
“看起来,你此行,十分顺利啊!”终于,刘晟嘀咕道。
趁着此机会,林延遇恭敬地上前,说:“官家,这是北汉所倡和议国书,请陛下过目!”
闻言,刘晟接过翻阅,然而随着条则入目,顿时就怒了,差点将之砸到陈延寿脸上:“岂有此理!这就是你花了几个月,给朕带回的结果!”
见刘晟发怒,陈延寿绷不住了,面露惶恐,双腿一软,径直跪下,刘晟虽然亲近宦官,但以其暴戾,杀起来也是不手软的。尤其,方才也听说了,才杀了一些人,他可不敢保证,刘晟会不会怒而杀了自己,不由向林延遇投以求救的目光。
林延遇这老宦倒是一副平静,轻声说:“官家息怒!”
“息怒!息怒!朕能息怒吗?”刘晟几乎怒发冲冠,斥道:“大汉是朕从高祖手中承继过来的,北汉第一条就要朕改国号,去帝位,这与亡国有何异?倘若允之,朕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先祖?”
刘晟似乎忘记了,当年承继帝业的是其兄刘玢,他属于杀兄篡位,但林延遇自然不会去提醒他,而是冷静地说道:“官家也是为了两国的和平,为江山社稷。而今两国国号相同,南北并立,也确有不便,如不改,北汉主很有可能以此名义动兵!”
“听你的意思,是让朕答应?”盯着林延遇,刘晟严厉地问道,隐隐有所不满。
林延遇也不慌张,禀道:“官家,高祖立国之初,曾立国号‘大越’,后来改称大汉,也是为了昭显大义,追尊旧汉为先祖!然而距离两汉已有七八百年,不过一虚名罢了,天下又有谁当真?北汉立国之初,也同样追尊先汉太祖世祖,不及一年,便移之......”
为了说服刘晟,林延遇却也做了些功课,见其怒气逐渐平复,继续说:“一个国号罢了,让给北汉就是了,既能以此消除两国这最深切的矛盾,避免兵祸,官家也可趁机另立一国,为开国之祖。
再者,国号虽改,但宗庙俱在,并不妨碍供奉,只要社稷在,官家仍是岭南之主,高祖基业犹在,也无愧于祖宗江山!
还请陛下三思!”
听其言,刘晟的眉头稍微展开了些,又问:“去帝号,称臣,又怎么说?”
闻问,林延遇直接笑了,说:“官家,当年北汉伐唐,兵陈大江,唐主也是称臣纳贡,并且将江北尽数割让,方才求得平安。如今,南唐名义上为江南国主,但实际上仪制一点未改,仍是住他的皇宫,称他的皇帝。官家自可效之,左右不过名义上臣服北汉罢了,北汉主重虚名而轻实利,于我朝而言,也是好事啊!”
这么一理解,似乎,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大问题。
观刘晟神色可以发现,他实则已经被林延遇说服了,不过仍未表态,而是扭头问另一边的宫婢卢琼仙:“你觉得呢?朕若是同意北汉的要求,会不会在朝中引起不良影响?”
闻问,早就和林延遇达成共识的卢琼仙不假思索,朝着刘晟露出一道娇媚的笑容,说道:“妾以为,林大官的建议可以采纳。北汉强大,乃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官家不必与之相争,只作韬晦之举,以待时变。
如能消弭两国干戈于未发之时,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朝中的大臣也会赞同的,毕竟,一直以来,不是都有人建议官家遣使北上修贡吗?
另一方面,几十年来,中原王朝更迭,梁唐晋三代,没有一朝可享国祚二十载。而我朝立国四十载,国运绵长,国势稳定,别看如今北汉强盛,声势滔天,但难料将来会不会有一日再起变故,刘氏覆灭,届时官家再复帝号,又有何难?”
“说得好!卢侍中不愧为女中英才,见识非凡啊!”林延遇在旁夸奖道,老脸上满是笑意。
卢琼仙则继续建议道:“至于纳贡之事,北汉那点贡资,以我朝之富足,足看可供之。而通商之事,更无足轻重,番禺本是万商云集之所,若岭南商贾齐来,只会使我朝更加繁荣!”
君宦婢如此一番分析下来,忽然觉得,北汉的条件似乎也没有那么过分,还是很有诚意的。刘晟开始为自己初时的暴怒感到意外,也回忆也找不到那种情绪了。
“嗯......”稍微犹豫了下,卢琼仙美眸中带着点试探之意,建议说:“与北汉修好,所以卑躬韬晦,乃是为整个岭南百姓的安泰,所有官民百姓,都当献一份力,可以此为由加征税赋!尤其商税!”
刘晟闻之,两眼一亮,一抚掌:“好,就这么办。不说朕的陵寝财用不足吗,那就以修贡为名,多征税,以补工程之资。这都是北汉逼迫所致,官商百姓如有怨言,就让他们骂北汉去吧!”
注意到刘晟那一脸的“精明”之色,林延遇卢琼仙赶忙恭维说:“官家英明!”
“那便派人通知北汉,就说朕同意他们的条件了!”一挥手,刘晟直接朝着卢琼仙说道。
“是!”
“你们说说,如果要改国号,当取什么才合适?”刘晟又问。
林延遇早有准备的样子,说道:“不若复高祖建国时之“大越”,既符自古以来岭南之民俗,也可体现陛下追忆高祖,一片孝心!”
“嗯!你们觉得呢?”刘晟看向卢琼仙。
卢琼仙细眉一弯,道:“官家觉得好,即可!”
“那就这样,待和约缔结,就举行典礼宣布吧!”刘晟说。
“和议若成,可去朕一大心病啊!”刘晟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不似此前的重负压身,心情一好,指着陈延寿问:“他此番出使,给朕带回好消息,给国家立功了,该怎么赏赐他?”
闻此言,陈延寿顿时来了精神,两眼中露出期待。林延遇一拱手,建议说:“卫王继兴,身边少个伶俐的人,陈延寿颇为机敏,可令其前去伺候卫王殿下!”
“嗯!就这样,擢他三级,为卫王府内侍首领,好生伺候我儿!”刘晟摆摆手说。
“谢官家!”
“大官!”刘晟歇下后,林延遇几人退出,陈延寿则找到他,欲言又止。
“怎么?舍不得离开皇宫,还是伺候卫王殿下你觉得委屈了?”林延遇注意着其表情,冷冷道。
陈延寿脸上流露出少许为难之色,见状,林延遇不由咳嗽了几声,按着其肩膀,低声说:“我只提醒你一点,卫王殿下可是官家长子!”
“你若是连这点都参悟不透,那也就不值得我抬举你了!”说完,林延遇径直而去。
而陈延寿在后边,好生琢磨体会了一番林延遇的话,两眼逐渐亮了,忙不迭地迈开步子,追上林延遇道谢:“小的愚笨,竟未能体谅大官一片苦心,还请恕罪!”
瞥了其一眼,看来是明白自己的用意了,林延遇老脸上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低声吩咐着:“到了卫王府,好生伺候着,有什么消息,及时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