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内容,简明扼要,而耸人听闻,实令大符心惊。这是写给后蜀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张虔钊的,而发信人,正是大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他以大汉苛政害民,刘氏无德不能享有江山,欲于蒲州起兵,约以张虔钊袭取关中,于京兆会师,尔后东进,共灭大汉
而观发信日期,正月二十八,那是刘知远驾崩的第二天。估计张虔钊率军再出散关,与王峻鏖兵,也有李守贞此信的作用,只是没想到王峻率汉军那么刚,没等到李守贞有什么动作,便被打垮了。
而王峻得此信,深感事关重大,以密折专奏,并附书也一封做了详细解释,呈与刘承祐。
御前伺候的内侍,已被屏退。
“官家今日才明诏,对其恩赏嘉奖,又荫其子,他竟早怀叛意!于国丧之日,便发此逆文,其安敢如此?真是豺狐之心!”作为大汉的皇后,大符的屁股当然是坐在刘承祐这边的,一开始便气愤地表示出对李守贞的强烈谴责。
“李守贞有异心,我固知之,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按捺不住罢了。”刘承祐倒是显得很淡然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原本这段历史,其他或许模糊,但李守贞之叛,还有知道些片段的。并且,也正是因李守贞为首的三叛连横,使得后汉朝廷拼了老命平灭,反养肥了郭威。
感受到刘承祐的默然语气,大符蛾眉颦蹙,观察着刘承祐脸色的同时,神情间有一丝后怕。要知道,她前不久可还差点成了李守贞的儿媳,这其间的干系,大符怎么会拎不清出。嫁给刘承祐,时间尚且不满一月,刘承祐对她是相当宠爱,但大符也不会认为自己在刘承祐心中当真有多重的份量。
此刻,她些顾虑刘承祐因“前事”,对她与符家有什么误解。君心难测,熟读文史的大符,自然也明白其间的道理。
“先帝逐契丹,定社稷,天下归属既定。官家虽初继位,天资英奇,聪颖睿哲,受群僚拥戴。朝廷拥强兵,雄踞中原,李守贞仅以一隅之地,何敢言叛?”深吸了一口气,大符沉声道,语气中透着少许的疑虑。
闻言,刘承祐偏头看着她,以一种让人意外的玩笑语气说道:“朕,不是强夺了他所属意的儿媳吗?”
刘承祐说得轻松,大符听其言,脸色却一变,反应很大,径直起身,步至御前,在刘承祐诧异的目光下,屈身行大礼拜倒。
“皇后这是何故?”刘承祐问。
“陛下!”称呼都换了,大符大胆地望着刘承祐,玉容严肃地道:“臣妾自嫁与陛下不久,然自知妇德,安守本分,一心系于陛下。若陛下以前事相疑,请此罪,无怨言!”
见符氏反应如此激烈,刘承祐赶紧起身,越过桌案亲手将之扶起:“皇后言重了,朕岂有他意,仅戏言罢了。若有疑忌,岂会示与你,朕的肚量,可没那么小。”
刘承祐这话,也可以反着听,若无疑忌,岂会示之以信。当然,刘承祐当真只是发个感慨罢了,至于符后会如何想,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听他的解释,大符受力站了起来,仍旧横眉以对:“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这等戏言,还当少说!”
刘承祐则摊了摊手,看着大符说道:“此事是朕错了。朕是皇帝,皇帝,可不轻易认错的!”
见状,大符玉容这才缓和下来,看着刘承祐,忍不住轻轻地埋下了脑袋,似乎,有点忐忑。这是她头一次在刘承祐面前表现出她的烈性,对此,刘承祐倒颇感新奇。
“这段话不准记!”刘承祐偏头,对在帘后的记录的老头严厉道。
“是!”其人嘴里答应着,手中奋笔疾书不停。
起居舍人名为贾纬,是个糟老头子,曾为后晋中书舍人、给事中,勤于撰述,长于记注,极具史才,旧唐书的编撰便有他的参与。此人性格刚强,一张嘴十分厉害。之前的起居郎,刘承祐不满意,冯道推荐了这贾纬,体验下来,此人足可为“太史公”。但是,这种一言一行都被人记录的感觉,当真不爽。
“你还写?”
“臣奉命停笔。”贾纬终于放下了笔,不过看他那样子,分明是已经记录完了。
见刘承祐与贾纬的对话,大符却是不禁乐了,展颜一笑。
气氛恢复如初,再度落座。有点没忍住,大符问道:“凶獠阴怀异心,官家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大汉眼下,需要弭兵,百姓需要休养!”一句话表明了刘承祐的态度。
符氏点头,却很乖顺地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刘承祐则冲她,严肃地说:“此事,朕需慎重应对,不可外泄。”
“请官家放心。”大符回答很轻,但语气让人信服。
对李守贞,刘承祐自然不可能放过,只是需要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刘知远杀了杜重威这只鸡,所以天下节度皆安。刘承祐,也正需要一只鸡,结果这只鸡还主动跳了出来,授以把柄。对蜀一战还不算,没有完全打上他刘承祐的印记。
不消多的时间,只需熬至夏粮成熟,大汉粮荒缓解。
另一方面,刘承祐也不愿中了别人的套。据王峻报,密信是在蜀军主帅张虔钊的帅帐中找到的,就摆在其帅案上,仿佛刻意让人发现的一般。王峻分析,张虔钊是欲以此信,引朝廷内讨河中,以缓解后蜀在凤翔兵败之后的压力。
刘承祐思考过,可能性很大。
“对了,你大哥昭信还未出仕吧。”突然地,刘承祐问道。
大符微愣,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答道:“大哥尚在家中,奉养双亲。”
闻答,刘承祐直接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欲召其进京,为国效力,为官为将皆可。”
“选贤举能,乃官家与朝廷诸公之事,我为妇人,不便插嘴。只教无有用人以私的流言即可”大符平静地回答道,但刘承祐能从其语气间,感受到些许愉悦。
不提兄妹俩关系有多亲厚,仅从刘承祐主动提起此事,便足表他对符氏的重视。
当然,刘承祐这么做,有一小部分理由确实是因为大符,仅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刘承祐需要引入一股新的外戚的力量来平衡势力,平衡哪方势力,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孝母族势力。
太后李氏昆弟七人,除早亡之外,余者尽在东京任着高官,掌重权。舅舅李洪信,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刘信之下就是他舅舅李洪建,为大内都部署,刘承祐才把控鹤、内殿直、散员三禁军划归其属下舅舅李洪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连最不成器的小舅李业,也为武德使,掌握一部分宫门事物
细数下来,史弘肇、刘信二人,或许权重,但与李氏一族比起来,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当然,也就是几个舅舅能力一般,且不像是有什么野心的样子,可使刘承祐稍安,但是,该有的防范刘承祐是不可能没有的。
李氏诸舅,占据禁军高位的情况,刘承祐是打算一道儿随禁军的改革一起解决的。不过在这之前,刘承祐打算将符家的力量,引入东京,毕竟将门世家,一族人才还是不少的。
除此之外,刘承祐还打算将另外一个妻兄召入东京。符昭信在历史上或许没什么名气,但高怀德,可是大名鼎鼎,有高氏这层关系在,没道理不召入东京,委以重任。
乾祐元年二月既望,刘承祐再下诏,曰:朕以眇末之身,托于王公之上,惧德弗类,抚躬靡遑,岂可化未及人而过自奉养,道未方古而不知节量。与其耗费以劳人,曷若俭约而克己。自即日起,宫闱服御之所须,悉从减损珍巧纤奇之厥贡,并使寝停。应天下州府旧贡滋味食馔之物,所宜除减。本段摘录
这几乎是对昨夜皇后所献“水晶脍”的后续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