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走了的麻雀,又飞了回来,落在红艳艳的枝头。
阮凝香道:“这里的梅花开得好漂亮。”
说完话,忽然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梅花开得再漂亮,容妃也是看不见的。
阮凝香抿着嘴唇,不敢再轻易开口。
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心思变得很敏感。
容妃笑着道:“虽看不见,却能闻到它的香气。”
香?
阮凝香嗅了嗅,一种熟悉的味道。
原来日夜相伴的身边人,身上的浅香,是梅花的味道。
原来,他喜欢画梅花,是因为思亲心切。
一直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楚煜,看了眼天色,晚霞渐染,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少顷,他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阮凝香,沉声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宫。”
阮凝香跟容妃娘娘告了别,便跟着言子瑜出了宫门。
阮凝香在京城赐了府邸,不过,她的东西还都在馆驿。
她临出门前叫秀儿他们收拾好,等她回来,就搬到府里去住。
刚出宫门,就瞧见繁华的街道上人群纷乱。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阮凝香顺着他们议论的方向看过去,夜幕降临,远处越过层层屋脊,天边仿佛亮着一抹微光,忽明忽灭中,随风飘着浓烟。
好像是哪里着了火。
阮凝香对火敏感,一见此情形,心口就砰砰乱跳。
“那是哪?”阮凝香抓着楚煜的胳膊,急道。
楚煜神色凝重,“是馆驿的方向。”
一听馆驿,阮凝香整个人更是慌了。
不会这么巧吧。
阮凝香将手里的木盒子扔给了楚煜,提着繁琐的裙摆,小跑了起来。
人群拥挤,她跑不快,楚煜跟在后面。
冒着烟的地方好远,在隔街的另一头。
阮凝香跑出一身汗,发髻也在拥挤中,乱了。
是馆驿。
她认识对面的那家包子铺,秀儿曾经偷偷溜出去,买过包子。
整整三层高的馆驿烧成了一片废墟,还有些未扑灭的火苗,忽闪忽闪地燃着。
又被一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围了起来,人群也围在了外面。
阮凝香费力地挤过人群,颤声喊着,“秀儿,阿珂,宋霁!”
楚煜拉住她,“冷静冷静。”
“他们,他们在客栈里着。”
阮凝香脸色惨白一片,泪水早就湿了眼底。
她好怕,不敢深想。
楚煜捏着她的手,安抚道:“他们是大活人,不会坐着等死的。”
“对,对,对……”阮凝香抽噎着,努力让自己冷静,“着火,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往外跑。”
可是,人呢。
阮凝香四处张望。
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却不见熟悉的身影。
人群中,有人哀叹说,压根就没人跑出来,全烧死在里面了。
怎么可能会跑不出来?
阮凝香不信,肯定是她们没看到而已。
这时,锦衣卫的人群中,一位穿着玄色金丝绣蟒袍,腰系赤红白玉带,身量修长,气度逼人的男人,信步走过来。
隔着锦衣卫围起来的防卫线,站在了楚煜的面前,“哎呦,这不是半年未见的九弟么,怎么看到馆驿着火,是刻意赶过来看热闹呢,还是赶过来收尸呢?”
男人身旁还跟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此刻微微俯首。
阮凝香认识这个太监,正是前几日,来馆驿见过她的那个男人。
而此刻,她注意的是,他们说的话。
收尸?!
不可能!
宋霁、阿珂,哪一个不是武功高强,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葬送在这火海中。
可是,万一这是一场阴谋呢?
另一种害怕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楚煜语气并不怎么客气,道:“太子殿下,这么忙,不也是赶过来了么?小弟的朋友在这家馆驿,过来看看怎么了?”
“那可真不巧,今日这馆驿里,没有一个活口。”太子道。
如坠深渊。
阮凝香身子猛地晃了下,楚煜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又在阮凝香稳住身形的那一瞬,悄无声息地缩了回来。
细小的动作被一旁的太子捕捉到了。
太子望了一眼,哭得满脸丑态的阮凝香,“这位便是刚刚册封的诏安县主?”
一旁站着的胖太监,上前一小步,答道:“正是。”
太子冷情道:“既然人来了,那就去现场认一认,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人吧。”
阮凝香大脑嗡嗡的,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又仿佛心如明镜一般,什么都明白了。
太阳已经落幕,周围亮着火把。
阮凝香咬着不停颤抖着的唇角,目光落在那片如地狱般的废墟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脚步变得沉重,踉跄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烧焦的尸体,被一一地抬出来,摆在地上,尸体上盖着白布。
有穿着白卦的仵作,又一一将尸体的布掀开。
阮凝香在一阵干呕中,看到了宋霁腰间沾满炭黑的狼犽匕首,秀儿头上烧得变形的珠钗,还有两具配着刀的尸体,那刀她也认识。
烧得焦黑的尸体,已面目全非,阮凝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她支撑不住地蹲下来,抓着刺痛的胸口,撕心裂肺地痛哭。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已经主动招安了,为什么朝廷还要杀了他们?
是她害了他们。
都是因为她!
好不容易撑起的一片天,轰然塌了!
一双素白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阮凝香瞪着赤红的眼眸,朝着那只令人厌恶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带着滔天的怨恨!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大胆,敢对六皇子动手!”穿着劲装的护卫,剑指她凶道。
六皇子?
阮凝香迟钝地抬起头,泪水冲刷着模糊的视线。
不是楚煜,是六皇子楚辞。
阮凝香又缓缓松开自己的牙齿。
楚辞缩回的手,隐在了身后的衣袖中,依旧温润道:“行了,人家心情不好,发泄一下也无妨。”
阮凝香悲戚的抽噎着,抬头扫过一群穿着富贵华丽锦服,象征着强权的男人们,心脏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死死地禁锢着。
这是她的命,无法抗争的命么?
她站起来,绝望夹杂着心灰意冷,消失在茫茫人海。
楚辞越过那片废墟,身边的护卫上前小声对他说:“检查过了,确实是被烧死,无一活口。”
太子走过来,一双眸子斜斜睥睨着他,“呦?一场火,居然连六弟都惊动过来了。”
楚辞负手而立,“太子日理万机,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我这住在宫外的闲散王爷,自然也要过来看看,只是,这把火着得也太蹊跷了些。”
“蹊跷?”太子意有所指道,“这火蹊不蹊跷,还得问九弟才是。”
“问我干嘛,问大理寺去!”
楚煜睨了一眼太子身后的大理寺卿,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