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半座小山坡,阮凝香和言子瑜来到了议事堂。
高堂上面坐着的是原宿主的母亲,云渡山大当家的阮雅君。
云渡山有七位当家人,二当家是阮凝香的父亲,去世多年。
二当家的位置应该由阮凝香继承,当时阮凝香还小,便暂时由母亲阮大当家的代为掌管。
今日敬茶,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介绍新姑爷给各位当家人认识。
一方面便是通知大家,从今以后由阮凝香正式接管二当家的职位。
此刻,堂下两边,还分别坐着其他五位寨子里的当家人,正蚊蝇似的嘀咕着些什么。
原著阮凝香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性格。
此刻的阮凝香挺直腰杆,装出几分势气,迈着大步进屋。
在见到在座的各位时,脑海里浮现残留的印象,能将各位认个七七八八,心里瞬间又多了几分底气。
其中一位穿着黑色衣服,身材魁梧,三十多岁的汉子,是云渡山赤云峰的三当家的,大家都叫他屠三。
一见来人,屠三便臭着个脸,开口责怪:“香香,你娘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怎么能让你娘等这么久?”
话外音任谁都听得出来,意思是让他等太久,不爽了。
阮大当家的掩唇咳了声,慈眉善目的维护道:“新婚燕尔,晚点也无妨。”
阮凝香内心深处对屠三没什么好感,而这种感觉随着浮现的记忆不断地攀升,变成一种极度的厌恶感。
阮凝香没理他,对着大当家的解释了句:“山路不好走,子瑜昨日腿受了些伤,行动不便,故而晚了一些。”
刚刚阮大当家的就看到新姑爷进门时,走路明显地发瘸,定是昨日她派人去‘请’时,手下人不知轻重,弄伤了人。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愧色,“伤可严重?找大夫看过了么?”
言子瑜的眸子里藏着深色,手缓缓摸向自己的左腿,“没断,还能走,不用请大夫。”
不算礼貌,也不算太无理,淡淡的口气。
言子瑜的性格多变,难以捉摸,本来阮凝香还在担心,不知道他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大家,这会见他表现得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阮凝香松了一口气,跪下来,递过茶,“娘,请喝茶。”
阮大当家的接过茶抿了一口。
大当家身边的丫头,又把茶水往新姑爷面前递了一递,“姑爷。”
言子瑜闻声,盯着那茶水半晌,单手接过茶水,递上前,“请喝茶。”
屠三一拍桌子,盯着他的腿,凶道:“懂不懂规矩,敬茶都不会么?还是要打得你跪下?”
阮大当家一副病态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余威尚在几分,“屠老三,他现在是香儿的夫君,也算半个二当家的,别动不动就打打骂骂的,收收你的性子!”
屠三却一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甚至想趁此机会,给个下马威。
他恶狠狠地挖了言子瑜一眼,“驴子不打不推磨!大当家的,山寨有山寨的规矩,现在新姑爷既以上门,那就是寨子里的人,有的规矩就得守!还不跪下,给大当家的敬茶!”
言子瑜那双敛去所有情绪的黑眸,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另一只攥在宽广衣袖下的拳头捏得关节泛白,仿佛下一瞬,隐藏的怒火就会爆发。
阮凝香吓得脸都白了。
眼前这人就算是冷宫里长大的皇子,那也是皇子,他有他骨子里的傲气,被掠上山也就算了,还叫他跪下敬茶,叫娘?
就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那后果,阮凝香想想就怕。
就在言子瑜泛白的拳头缓缓松开之际,阮凝香先一步,替他解围:“子瑜他腿脚不便,这茶,我来替相公敬了,娘,喝茶。”
新姑爷被绑上山,实属下策,如今他们已经成婚,阮大当家的自然不希望,再生出什么嫌隙。
她道:“腿脚不便,那些俗礼就免了。”
阮大当家的刚要接过茶,屠三却又出口为难道:“成婚仪式从简就罢了,敬个茶都不行了?大当家的,你要是这么护着他,那就是没把我们这几位当家人放在眼里。”
阮凝香知道,屠三这就是明显在找茬,故意借着敬茶之事,针对她们孤儿寡母。
屠三却不知,这个新姑爷可不是省油的灯。
阮凝香看着言子瑜越来越沉的脸色,他这些平日里遭受的委屈,咬牙吞血隐忍下来的折辱,终究会化作不甘和仇恨,变本加厉地报复出来。
屠三,你完了,知不知道!
他恨屠三,阮凝香不管,可是千万别把怒火往自己身上引,阮凝香想再度解围。
有人又开口,是个年轻的小少年,摇着手里的扇子,弯着一双笑眸,是浮云山的六当家,赵景然。
他慢悠悠道:“人家既然腿脚不便,又何必非得处处为难,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
“六当家的话怎么能这么说,新姑爷现在就这么大的架子,日后怎么辅佐香香当好当家人的位置。”
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溱云峰韩四当家的,一大把年纪吹胡子瞪眼的跟着出声道。
“够了!我现在还坐在这儿,真当我是死人了么?”大当家的突然厉色道,“阮凝香,如今你已成婚,今日之后便正式接管二当家的职位。”
这句话自然更是说给其他几位当家人听。
阮凝香明白,脸上的神情跟着同样严肃起来,掷地有声道:“是。”
又扯了扯言子瑜的衣袖,想叫他就坡下驴,轻唤了声,“子瑜。”
言子瑜深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大家,落在正堂,将手中凉了的茶水换了一杯热的,递上前,喊了一声,“娘,喝茶。”
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轻得微不可查,却又沉重地让阮凝香倍感压力。
阮大当家的接过茶,瞧着新姑爷身上那一片清冷的神态中藏着的傲娇之姿,用她温柔又威严的语调道:“不管你是不是自愿嫁给香儿,既然入了我门,这云渡山便是你今后的家,她是你的新夫人,你便要爱她,护她,助她。”
阮雅君要嫁女儿,自然会打听好那人的身世背景。
新姑爷是从京城来到南境,采买药材的商人,却不想刚进南境云溪城,就遇到流寇,不仅被人抢了钱财,又被自家丫头阮凝香看上了。
阮大当家的瞧着这人文弱书生模样,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也是个文人。
文人有头脑讲道理,将来说不定能辅佐阮凝香当好这未来当家人之位。
而且,她也想在她尚在的时候,能看到女儿嫁给自己心仪的人。
阮大当家的放下茶杯,又强调道:“至于你的家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收了礼金,离开了。”
言子瑜嘴角微微地扯动了下,不知是嘲讽还是默认亦或是不屑,落在阮凝香眼里都是积攒的仇恨。
阮凝香带着他,来到屠三面前,言子瑜在丫头手里接过茶,拇指上的血红扳指轻轻捻动间,一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落入茶水中。
“三当家的喝茶。”言子瑜不卑不亢淡淡地道。
“哼!”
屠三依旧是一脸横肉模样,接过茶,直接干了,丝毫没察觉出来,茶水中已经被他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