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先到餐室吧,大家想必都饿了。”
叶曼秋对那三个足以让普通女子晕倒的倭寇首级丝毫不在意,她将琵琶放在琴架上,热情招呼几人去餐厅就坐。
“对,对,对,干掉这几个鬼子之后,摆脱狗腿子追赶倒费了一番功夫,火车上也没什么好吃的,这会儿肚子真是饿惨了,快,快,去餐厅,边吃边等”
唐飞大大咧咧地笑着,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到这栋精美洋房做客,也不等叶曼秋招呼,自己径直走出客厅。
刘兴汉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吃惊,他当然不是怕三颗首级,也觉得唐飞出手杀杀鬼子锐气,再好也没有,但听唐飞口气,似乎今天晚上还有客人到来。
“还有人来?都是什么人啊?”
刘兴汉小声问李复北,他担心自己毕竟是特务处官方身份,如果来人都是些杀人越货的江湖中人,那倒是有些尴尬和不方便。
李复北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不过既然自己主动与唐飞联络,就要客随主便,绝对不能让这帮江湖人物小看,否则今后要网罗这些人从事抗倭大业,就会有诸多困难。
众人在女主人叶曼秋引领下走入餐厅,这间餐厅面积很大,大厅里摆着一张非常雅致的红木八仙桌。餐厅装修古朴典雅,家具是清一色红木,墙上挂着董其昌的水墨花鸟,餐厅正中是一副笔力遒劲的字帖,龙飞凤舞写着苏轼《浣溪沙》中的一句话
“人间有味道有欢”。落款则是草莽走卒醉后涂鸦。
刚刚上座,刚才开门的中年女仆端上茶水,一股浓郁香气随着腾腾的热气飘散而起,气味悠长,带着股芳香甜味。
接着,又是四个果碟,四个糕点,并一应西洋奶油蛋糕等精美点心。
唐飞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金陵蜜橙糕一番狼吞虎咽。
刘兴汉低头喝茶,心中的疑问如同水中泡沫一般不断升起。
李复北悠然地用叉子吃着奶油蛋糕,这蛋糕烤制的恰到火候,奶油香甜味美,只看颜色就知道是从冠生园定制的高档货。
叶曼秋也在低头喝茶,她的动作优美,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从画中走下的雅致丽人。
“咚咚咚”
楼梯响起了脚步声,这声音听起来很轻,步子却很稳,说明来人下盘基础扎实,定然也是个练家子无疑。
“哎呦呦,哎呦呦,盲人来此一步,这里向诸位老爷太太赔礼喽”
走进餐厅却是个留着山羊胡,头戴瓜皮小帽,架着副黑框墨晶大眼镜的半老头子,只见他左手提着面小圆锣,右手则是一副写着
“铁口直断 看人生死 金口能言 言人富贵”的小旗幌。
显然,这是个以算命打卦为生计的盲眼人。在1936年代,这种算命盲人在金陵街头到处都是,丝毫不引人注意。
“来,陈大哥,请你吃点心”
忽然,正在大口吃米糕的唐飞从眼前碟子里抓起一把葵花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几十粒葵花籽天女散花一样,直飞向盲人。
“谢谢,谢谢”
盲人也不动步,刘兴汉只觉得眼前金光闪烁,几十粒葵花籽全都落在了那个小圆锣里。
“哎,好瓜子,好兰花瓜子”
盲人也不知如何动作,瓜子从铃铛里到了他嘴巴中,香喷喷吃了起来。
“陈大哥,这里坐”
叶曼秋站起来,她手指弯曲,对着旁边花木凳子虚弹一下,发出的响声极其轻微,但李复北已经听到。
盲人也听见了叶曼秋弹指发音的响声,他慢慢走过去,步履有些蹒跚,但李复北能看出这是一种高明伪装,普通人只会觉得这是个可怜的算命盲人。
“我来介绍,这位是”
叶曼秋刚刚想介绍,盲人的脸上忽然浮现笑意,他抢先说道
“啊,鄙人陈智亭,江湖上朋友给个了绰号“盲侠”,哈哈,千万不要客气哦”
李复北正要谦让两句,盲人忽然又道
“我瞧二位面有煞气,最近两日必然是连遭凶险,嗯,我再算算”
说着,盲人竟从衣袋中取出一具小巧的黄铜算盘,他也不去看算盘,只是双手如飞,口中念念有词。
“不好,不好”
陈智亭不断摇头
“行了,陈老哥,别搞你那一套故弄玄虚的把戏,有话就说”
唐飞微笑,大声说道。
“嗯,这二位,眼下有小人作祟,诸事不顺”
刘兴汉暗暗吃惊,李复北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套说辞大多数是一种心理学手段,用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自圆其说。
不过,陈智亭下一句话却由不得李复北不惊讶。
“飞老鼠,你身后有尾巴,晓得不?”
唐飞听后倒是不如何吃惊,他喝了口茶水,慢吞吞地说
“哼,这帮倭贼倒是难缠,八成是沪上追踪而来的倭特,沪上那些特务机关的猎犬,倒是不能太小看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已经唐兄弟料理了这三个尾巴,等他们醒过来,绝对记不得自己曾经到过此处,也记不得见过你们”
陈智亭微笑,有几分得意地品着茶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东洋西洋都不可靠,中华唯有自强一途而已,唯有自强方能立足世界强手之林”
就在陈智亭和他们谈笑之际,楼梯又响,还伴随着一个愤怒的声音自言自语,这人说的是带着书卷气的普通话,很有点知识分子读书人的气度。
进来的果然是个读书人,他戴着副近视眼镜,身穿蓝色中山装,头发有些散乱,但浑身上下并不凌乱,显然很注意自身边幅。
“吴大哥,又是谁把你气成这样啊?”
叶曼秋主动迎接来人。
“不像话,不像话,你们知道吗?英吉利,美丽国等列强竟然在催促我中华接受东北现状承认伪国,主动努力实现与倭国和平之实现”
“哦,吴大哥怎么知道?”
“嗯,我听DDC电台报道的”
接着,来人用标准伦敦腔调背诵了一大段,李复北听出这是演讲稿,显然是DDC电台里的节目演说词。
刘兴汉越看越糊涂,这人显然是个读书人,这时候能流利说伦敦英语的实在凤毛麟角,可是此人竟然和一帮江湖人物混在一起,这真是奇怪之极。
“这位是吴老师,辅明中学国文老师,江湖人称智多星吴用”
叶曼秋给两人做介绍,无论是李复北还是刘兴汉都没有想到,这位竟然是货真价实的老师。
“尽说些没用的,要打鬼子需要动武”
唐飞忽然出手,他就坐在椅子上,拳脚却以如飞般速度击向吴老师。
吴用也不躲避,他继续背诵英文演说词,口不停,手脚却也以不同招式发起反击,两人就这么在方寸之间斗的煞是激烈。
显然,他们都是南拳高手。
“好啦,你们还不吃饭,难道要浪费了这些好菜吗?”
叶曼秋起身,她轻移莲步,宛如魅影般来到两人中间,穿着高跟缎子鞋的脚微微抬起,戴着碧绿手镯的玉臂闪电挥出,只两下就将正你来我往斗得激烈的二人格挡开来。
李复不不禁暗自赞同,这真是好功夫,要打人不难,要躲避也不难,但要将正在互相攻击的两人轻易架开,却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哈哈”
两人大笑住手,同时坐到位子上,像是从未出手一般。
“二位,你们近来在孝陵卫教导总队的事迹,让人非常之佩服啊”
陈智亭忽然开口。
“嗯?你们怎么知道?”
刘兴汉脱口而出。
“盲人眼睛不灵,耳朵灵”
陈智亭回答
“呵,要不是听说你们和鬼子血战一场,我也不会请两位兄弟前来”
唐飞边喝酒边说
“对,敢和倭寇死忍血战的到底,还能最后取胜的,小妹敬佩”
叶曼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江湖儿女豪情万丈尽在此刻。
“你说什么?死忍?”
刘兴汉不解地问
“对,敢于执行必死任务的飞忍,就是东瀛死忍,又叫鬼忍”
唐飞主动加以解释。
“可惜,你们的好友现在处境不妙呢”
陈智亭叹口气道
“您说?吕营长?”
李复北问
“对,他这会儿正在关禁闭”
陈智亭回答
“为什么?”
刘兴汉既震惊又愤怒,他拍着桌子站起来。
“你们那位于品园代处长向上峰密告,说吕营长等人的举动是在挑起事端,倭寇可能会有更大报复,所以,必须严惩,让倭寇消气”
“哎,他们性命恐怕有妨碍喽”
陈智亭的话不但让刘兴汉吃惊,连李复北也如同脑袋上挨了一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