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有?仲苏在上海跟日本人打仗,战死了!”
“没错啊,日本人厉害得不得了,仲苏算是能打仗的了,日本人打不过他,就调来十几门大炮轰他,你们想想,人都是肉做的,哪里挡得住一顿炮弹?”
“啊呀,实在太可惜了,仲苏娃子,可是高家庄最富有的人啊,这下人都走了,再多的钱都没用了!”
“他还算好啦,总算留下一个种,可以继承他的财产了。”
“那又有什么用?男人没了,他那两个兄弟还能放过他留下的那些田庄?你们看着吧,我估计不要过几天,高仲兴就要开始算计来凤庄了。”
庄上的人,对高家兄弟的秉性实在太了解了。
整整一个下午,文若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张妈和湘姝,甚至包括院子里忙活儿的老妈子们,谁都敲不开,她们想尽各种办法,文若兰只是不出来。
高大强听说了噩耗,匆匆带着几个人过来。
“少奶奶这是怎么啦?”
湘姝把他拉到院子一角,焦虑地说:“大强哥啊,这可怎么好?少爷战死了,一大早就来了几个当兵的报信,少奶奶一听,就把自己关进屋里,再也没出来!”
高大强一听,直接愣住了,憋了许久,猛然间爆发出一声大哭!
高大强受少爷的恩惠最大,他不像其他兄弟,他是本庄一个流浪儿,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自从记事以来,他一直是在田里找生的吃,跟个畜生没什么两样,还是跟了高仲苏,才有了今天。
在他的心里,高仲苏才是他唯一的亲人,文若兰就是他的嫂子。现如今,长兄战死,长嫂悲伤过度,留下一个小侄子,连亲生父亲都没了,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湘姝吼了几声,高大强直接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嘴里也不知道糊里糊涂说些什么,跟着来的兄弟们有些也不停拭泪,却也有些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突然间,文若兰从屋里走出来,看了张妈抱着的儿子一眼,朗声道:“大家都别哭了!”
“少奶奶,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文若兰厉声喝道:“大强哥,你站起来!”
高大强被她喊得吓一跳,他站起身来,鼻涕还挂着,脸上哭得不成样子。“少奶奶,我——”
“大家都别哭了,如果哭,能把少爷哭得醒过来,那我头一个哭!”
“少奶奶!”
文若兰好像浑身发着光,她的悲伤不再堆积在脸上,反而显得特别镇定。“大家听着,我们先好好为少爷办事,还有,张妈,你帮着大强哥他们,对了,让东来他们几个也过来一趟。”
过了一会儿,高东来那几个带着婆娘也跑过来了,都听说少爷战死,无不悲伤欲绝。
院子里的沈婆子最得文若兰信任,文若兰让她和高大强一同筹办少爷的丧事。
张妈则务必带着几个婆子,看住院子,决不能让人随意出入。
“丁乙,去请官庆爷来一趟吧!”
晚饭过后,官庆爷被请到,一见到文若兰,他马上哀伤地行礼,低沉道:“仲苏家的,我也很伤心啊,可是你要管好一大家子,还有仲苏的遗孤,你可一定要节哀啊!”
文若兰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这才坐定,淡定地说道:“官庆爷啊,这次请你来呢,是有要事相商。”
“我已经择日要为夫君送行,到时要请你来主持,官庆爷,你是本庄族长,德高望重,高家庄到底还是要听你的。”
“好说啊,好好送仲苏一程,定当如此啊!除了这个,你还有何事?”
“官庆爷,仲苏当年,和他的十几个兄弟一起创下了一番家业,现在他过世了,留下这偌大的田庄,还有这十几个兄弟,家里还有管事、院工等十余人,总该要将产权分得清清楚楚的才好,以后分清楚了,若兰就一心把仲苏的儿子好好养大,其他的田产,都交给那些兄弟们去了。”
官庆爷一愣,半晌才道:“没想到,仲苏家的,你心胸如此之大,比起男儿都不多让啊!你可是要让我来做个见证?”
“正是,这里有10个大洋,算是晚辈给官庆爷的一点酬谢,不成敬意。”
官庆爷这下对文若兰真是佩服了,他一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女子如此有担当,二没想到她处理事情如此干脆!
说真的,高仲苏这一走,想来来凤庄的主心骨就没有了,听说那些雇农们之前全都被分过田地,只是他们中大都看中了高仲苏有渠道售粮,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便不想太操心,反正虽然自己全都有田,毕竟高仲苏帮他们管了所有的从粮种到卖粮食的一切,他们只需要种地,所以他们心甘情愿每年拿着高仲苏分的三成收益,另外有一成专门供庄上高大强等,除了人工外,还有制作农具,统一养牛放牛,其他的才是高仲苏的收益,而每年高仲苏还会特地分掉一半,这些兄弟们知道,比自己管一切,收入不少反多。
现在看来,这个文家小姐,是不想让这些兄弟们担惊受怕,索性把该分的田都分给他们了。
官庆爷说了会子话,便先行告辞,文若兰又找来高大强、张妈等人,细细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官庆爷回家的路上,天色尽黑,他就快到家门口了,突然旁边闪出一人:“官庆爷,官庆爷!”
“是哪个?”官庆爷警觉地往边上一闪,转头看去,那人嘿嘿笑道:“官庆爷,是我,仲怀啊!”
官庆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他便骂:“你个死样子,唬了我一跳,你在这里做个么子?”
“官庆爷,可是从我三弟那里来?”
“是啊,可怜啊,一个小寡妇,还带着个娃娃,今后可怎么办?”
来人正是高仲苏的大哥高仲怀,他凑上一步,嘻嘻笑道:“官庆爷,我那三弟战死了,政府上,该发下个抚恤金不是?”
官庆爷这才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便道:“你亲弟弟是为国捐躯的,你却在此觊觎他的抚恤金,莫说上面还未曾发下,就算发下了,那也是小云龙的,哪里有你的份儿?你莫操心了!”
高仲怀缠着他又说了几句,官庆爷只是不理,高仲怀无奈,只能灰溜溜回到家里。
池氏见他回来,问他去了哪里,高仲怀说:“那小寡妇八成是吞了我三弟的抚恤金了,这我可不答应。”
“你说你整日里都琢磨个啥?你三弟是国军的英雄,人都死了,你当大哥的不帮衬他的遗孤,却在这里想他的抚恤金,这算个么子事哈?”
高仲怀抬手就照她一个耳光,骂了几句,眼珠子一转,又出去了。
池氏跟到门口,大骂道:“这冷的天,冻死个人,你还往外头跑做个啥?你这是要去扮鬼啊?”
高仲怀早就不见了踪影了。
这天,来凤庄上,一片肃杀,挽联白布将原本喜气的来凤庄大门装得肃穆悲凉。
庄上办葬礼,少不得社火纸扎的,文若兰也吩咐过,不要装神弄鬼,只要庄重,少爷为国捐躯,死得光荣,要好好送他上路,却不必做那些和尚道士的把戏了。
高大强请了师傅看过风水,选了一处宝地建立一个衣冠冢。
高大强这几日着实变化很大,之前,他先是依赖高仲苏,凡事都听少爷吩咐,后来则听文若兰的,逢人便说少奶奶聪明识大体,见多识广,不听少奶奶的还能听谁的。
这一次,他也知道,先是来先生离开了,这又送走了少爷,今后这个家,少不得他要多多操心了。
而这时候,庄上又开始流传出一种奇怪的话题来。
“你们都看到没有?最毒妇人心哪!高仲苏尸骨未寒,那个女人就开始勾搭野男人了!”
“什么野男人?你倒是说个明白。”
“还能有谁?”这种传播谣言之人,便是有一个本事,你若打听,她偏不说,非要你猜,猜来猜去,还都是别人传的话,她自己却一个字都没说过。
这日,官庆爷来到了来凤庄,主持高仲苏的葬礼,文若兰正在灵堂上答谢,突然从外头滚进来一人,哭喊着奔着牌位而来了。
“三弟啊,三弟,你怎么就这样走啊?你可知道,你家里的妻儿弱小,都等着你回家啊,你可倒好啊,就这样抛下了妻儿,看到这副样子,可教大哥我心都痛死了啊!”
文若兰看着高仲怀哭天抢地的样子,听着他这番明显是练过的话,不觉心里一紧。
这些日子,她知道从现在开始责任全都在自己身上了,决不能就此垮了。
文若兰在家里是个乖乖女,在学堂里是个好学生,可从来就不是个弱女子,她还敢当街与流寇土匪对打,可见其刚勇的一面。
高仲苏的大哥二哥,会不会借这个机会闹出点事情来?她一直防着这一手,事实上,已经悄悄安排了丁乙随时准备应对不测,段放被他安排到了山坡上,和那边的兄弟们一起守护那片收益最大的大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