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杨德才在旅指挥部设宴欢送刘振奎,葛旅长做陪。
杨德才特地弄来了两坛汾酒,奇怪的是虽然汾酒酒香扑鼻,刘振奎却没有喝一口。
杨德才和葛云飞今天倒是破了例,一人喝了两大碗。
杨德才知道刘振奎的心情,开导他道:“旅长,凭你的军事才干,调整职务只是暂时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还会回来的。”
葛云飞也说:“是啊,论胆略气魄,旅团这一级我看谁也比不了你,没有你那一下子,这阳城还在敌人手里呢。”
刘振奎眼睛湿润了:“政委,倒不是因为撤职,这个旅长俺打心眼里就没当个吊事儿,俺是觉得对不住燕子,俺没保护好她啊!”
杨德才知道刘振奎想赛男了,他动情地说:“是啊,赛男是好样的,她的牺牲是我们部队不可弥补的一个损失,你不仅失去了一个好妻子,我们也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护士长,他的作用和能力在独立旅是不可替代的。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保重身体,振作起来,革命事业免不了牺牲。当初我在外边求学,后来参加了革命,有一次,我回家探望大哥,却被国民党间谍发现了,就在乡团到大哥家里抓我时,我大哥把我藏了起来。但我大哥、大姐都被反动派给抓起来了,反动派给我大哥大姐用刑,让他们供出我藏身的地方,他们死也不说,后来我一个人逃了出去,而大哥、大姐却被反动派给杀害了。我到现在都觉得对不住他们。像这种情况,我们的革命队伍中有很多。”
“政委,俺这个人生性鲁莽,也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特别是那一天,一时冲动,打伤了你,你别在意。”
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刘振奎心中感到非常愧疚。
杨德才笑道:“咱们都是为了革命事业,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如果没有你那一拳,哪里有阳城大捷?”
“再说了,我这个人性格上就有些过于胆小慎微,缺乏敢闯敢试的魄力和勇气,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强太多了,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性格互补,组织上才让我们一起搭班子吗。”杨德才深有感触地说。
“政委,咱们这一分别,不知何时再见,给俺留个纪念吧。”
杨德才问:“想要啥纪念?”
刘振奎道:“你字定的好,给俺写幅字吧。”
杨德才平时虽然写一手好字,但从来不轻易给别人题字,这次却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这就给你写。”
杨德才到自己屋里找来了笔墨宣纸,在指挥部里给刘振奎题了一副字:血性,军之魂,国之胆。
看着这几个刚健有力的大字,刘振奎连声说好。
杨德才说:“我佩服你的血性,你是猛张飞,但我希望你更像赵子龙。”
第二天,刘振奎没有去医院赴任,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柳桥。
见到许久不见的娘,刘振奎没有作声。
许怀英看振奎面色有点异常,便问:“前线这么紧,怎么回来了?”
刘振奎说:“俺不干旅长了,现在是野战医院的院长。”
“院长大还是旅长大?”
“院长大,在俺们那里,别说是旅长就是师长也得听俺指挥!”
怀英笑了:“高升了吗,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看你无精打采的”。
“这阵子连续作战,有些疲劳,这好了,当了院长,压力小多了,也轻松多了,以后俺可以多陪陪娘了。”
“哎,怎么这次燕子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燕子那里太忙了,前几天打了一场大仗,伤员多,她离不开。”
刘振奎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他竭力掩饰着,扭过头去。
这一切怀英都看到了眼里。她心里咯蹬一下,心想振奎肯定有事瞒着她。
“振奎,燕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振奎抹了把脸,回过头来:“娘,没什么,俺,俺太累了,俺要休息了。”
振奎站起来走到他和赛男的洞房,把门一关,再也没了动静。
怀英上去敲了敲门:“振奎,和燕子吵架了吗?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娘给你们作主。”
里边还是没有动静。
怀英心里像堵了棉花,她出来找警卫员二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这才知道是刘振奎一个人回来的。
怀英坐在屋里,心里一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呢?两口子感情很好啊,从来没见他俩吵过闹过,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人在敲院子的门,怀英走出去问:“谁啊?”
“娘,是我。”
是明堂的声音。
怀英把门打开,只见明堂站在大门前,一见了娘,高兴地一把把怀英抱住了。
怀英看了看久别的明堂,明堂清瘦多了,脸膛黑黑的没有从前白静了,身上一层的灰土,手里还牵着一条马缰绳。
明堂把马栓在院子里一棵树上,来到了屋里。
明堂问:“娘,这阵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多亏振奎,村里对我也都很关照。”
“娘,刘旅长不是早回来了吗?”
“是啊,在里屋呢。好像他心里有什么事儿,他是不是和你嫂子闹别扭了?”
明堂把头低下了。
怀英问:“他俩到底是咋了?”
明堂给娘使了眼色,然后向门外走去。
怀英赶紧跟了出来。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道道的?还要出来说。”
“娘,我给你说实话吧,这事儿瞒过初一瞒不过初五,娘你可别伤心啊。”
“嗐!快说,把娘都要急死了。”
“娘,我说了你对着哥可别表现出来啊,他还不让我给你说呢。”
于是,明堂把赛男两次受伤和在莲花山遇险最后壮烈牺牲的经过说了一遍。
还没等明堂说完,怀英“啊”了一声坐倒在地背过气去。
“娘!”明堂扶住娘给她捶了前心捶后背,好一会儿,怀英明白过来,她流着眼泪说:“赛男是多好的闺女啊,这么好的闺女咋说走就走了呢?我一直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啊,老天爷啊,好人为啥就不长命啊!”
明堂说:“娘,除了你,最伤心的还是哥啊,他俩的感情有多年了,好不容易盼到结婚,这蜜月还没过完,嫂子就去了,其实嫂子是为了救我而去的。没有我嫂子也没不了,我现在心里也难受啊。”
怀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明堂,快!你去看看振奎在屋里干什么,他可别再有个三长两短啊!”
明堂赶忙敲打洞房房门,敲了半天也没应声。
明堂心里一沉心想:“出事了!”
他情急之下,狠命一脚把门踹开了,进去一看,满屋子的酒气,只见地上散落着两个酒坛子,刘振奎袒胸露背仰面躺在婚房的大炕上,已经喝得人事不省。
第二天,刘振奎来到怀英屋里,双腿一屈跪下了:“娘,真的对不起,俺瞒了你了,刚才听明堂说了,你都知道了,俺是怕你知道了伤心啊。”
怀英抱住振奎,用手**他的头:“人死不能复生,再伤心也没用,你再有个长短还叫娘怎么活呢?再说仇也报了,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还要为解放出力啊!”
振奎点点头:“娘,俺懂了,以后俺就不能再这样了,明天俺就回去。”
马英豪听说刘振奎回来了,邀请他晚上到自己家里去喝酒。当天晚上,刘振奎叫明堂陪他到马英豪家里喝酒,马英豪自从受伤后,就在柳桥将养,但是伤好后,也留下了后遗症,有条腿不利索,不能上阵杀敌了,便在村里做了村长。
两个人都好饮酒,原来刘振奎每次回来,都要找马英豪喝酒,马英豪的酒量也是奇大,不在刘振奎之下,经常把刘振奎灌醉,但是马英豪酒场上最怕赛男,只要赛男在场他不敢强灌振奎。
有一次,因为他想灌刘振奎,振奎说身体不舒服让赛男替他,结果赛男把马英豪喝得两天没起来床。为此赛男还受到了刘振奎批评,说你也太狠了点,差点出了人命。本来军部要处分你,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看在我面子上就算了,以后要注意。
振奎嘴上批评她,心里却偷着乐,为自己有这么个坚强后盾而自豪。
赛男委曲的说:“我看马英豪没长好心眼儿,他就是想灌你,我就让他也尝一尝被灌的滋味。”
从此,马英豪在赛男面前老实了很多,从不让刘振奎多喝,可是他心里有个结,总想在赛男不在的时候再灌一下刘振奎,作为对赛男的报复。
可是从那以后,只要振奎回来找他喝酒,身边总有赛男陪着,他一直没得机会。
这次马英豪请刘振奎,知道赛男没有跟他回来。马英豪心里暗自高兴,心想:今晚我要报那一箭之仇。
他在家里准备了几坛上好的酒,拿出了特意准备的红磁大碗。三个人你一碗我一碗开始喝起来。
刘振奎不比往常谈笑风生,总是沉默着,凡是敬酒也不推辞,一口一个,比往常还豪爽了许多。
可是马英豪感觉气氛上不太对,那张明堂也不说话,三个人好像是在喝闷酒。
马英豪也听说刘振奎被处分的事了,不仅关了禁闭还降职为野战医院院长,但是内情他并不知道。
马英豪说:“我看啊,干个院长就挺好,在后方,比上战场拼刺刀安全的多,再说你老张周围都换成了大美女,一帮护士围着伺候,多美的事啊!换我,鼻涕泡也得乐出来!”。
张明堂说:“旅长是拼惯了刺刀的人,你让他在家闲着比杀他还难受!”
“刘旅长,俺马英豪如果不是成了瘸子,俺就替你到战场上杀敌,俺在家闲了三年了,也是难受啊!”
“他娘的,本来打下阳城是立了一大功,没想却成了罪人,又降职又禁闭的!”
刘振奎仰头喝下一碗酒,“啪”的一声把手里碗狠狠掼在地上摔个粉碎。
英豪一愣,转而大笑:“好!兄弟心情我理解,我今晚陪着兄弟摔!”
右手一扬,手中大碗也掼在地上摔的粉碎。
两个人喝一碗摔一个,转眼喝了十八碗也摔了十八个碗,马英豪哈哈大笑:“痛快!来,再上碗!”
马英豪的老婆拉住英豪:“别喝了,俺的爷,家里没碗了!”
马英豪一手提起了旁边一坛酒:“他娘的,没碗不是有坛子吗!这坛子三扎酒,一人一扎,谁也不准少喝!”
马英豪抱起坛子,咕咚咚,喝下三大口,把坛子递给刘振奎,张明堂一把抢过来:“我先喝。”
他见刘振奎喝的有点多了,想抢过来多喝点,等会儿让刘振奎少喝点。
张明堂喝了几口,刘振奎一伸手把坛子抢过去:“给老子留点儿!”
刘振奎一仰脖,口不停歇,一口气把这坛酒喝了个底朝天。酒水顺着他的嘴边流淌着,胸前湿了一片。
他把这坛酒喝完,身体左右摇晃着,眼睛直愣愣瞪着马英豪,突然双手把酒坛子举过头顶,又狠狠砸下来,“哗啦”一声,酒坛子撞在酒桌上摔个粉碎。
一桌子菜也砸了个四散纷飞,坛子的碎片到处飞溅。
刘振奎抽出手枪朝天连放两枪:“贼你娘的!从今天开始谁再喝酒老子就崩了他!”
他用枪指了指马英豪又指指自己:“俺刘振奎从今往后他娘的不喝了!”
他转过身去踉跄着走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大叫两声:“燕子,燕子啊!”
打雷似的哭声在夜空中回荡。
马英豪的老婆惊得连声尖叫。
马英豪两只眼呆呆的瞪着刘振奎,半天合不拢嘴。